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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小。

      那时候的陈楚生,还是一个皇子。才13岁。
      而苏醒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最宠爱的那一个。

      并非是滴翠飞红春色冉冉的日子,景色也乏善可陈。陈楚生那日只是闲闲散散的逛着,远远见着兵部尚书过来,对方一见到他就恭敬的跪地问安,他旁边的小儿也乖巧的一起跪下。

      那是秋日,地上颇为冷硬。陈楚生连忙要他们起身。
      于是看到那孩子抬眼看自己,眼睛很明亮。

      随口问,这位小公子可是苏大人虎子?毕竟是出生皇室,虽然是小小年纪,这样的问话也自是有一份独特的威严。
      对方急急说,回殿下,正是犬子苏醒。
      孩子礼貌的作揖,声音清亮,苏醒见过殿下。

      陈楚生笑着看看他们,不多过问便离开了。

      在湖心亭里坐着闲散的看景色,看到远远的是之前那孩子在一个人蹦跳着。好笑的走过去叫他。

      你是叫苏醒吧?
      那孩子也不拘束,一时没记起要跪,停住脚步脆生生的回答,我叫苏醒,字梦之,号世杰。
      世杰?陈楚生被他连珠炮一般的回答逗得笑出来,是你自己给起的?
      是啊是啊,苏世杰听起来不错吧,苏醒用手臂从头顶开始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笑很的开心的说,好大威风!

      毕竟都是小孩子,一个10岁,一个也才13岁,无关身份地位,很快就混熟了,走走停停的玩赏,坐在一处说话。
      陈楚生一直就是一个喜静的人。竟也难得听着那个叫苏醒的孩子絮絮叨叨没有主题的东拉西扯,一点不嫌烦。

      听着苏醒说和哥哥们一起出去恶作剧淘气,被父亲责罚,陈楚生不由轻轻说了一句,真羡慕你呢。
      苏醒楞了楞,奇怪的反问,我?为什么?你不是皇子吗,要什么有什麽,才令人羡慕呢。
      陈楚生也难得多话说着宫里的生活,兄弟姊妹确实众多,可是都关系冷清。大家都是处心积虑的要讨好父王,可是偏偏他,淡泊无为,安静寡语,父王自然是更喜欢少年老成独当一面的大哥,和甜美讨喜心机深沉的三弟。二皇子的他,卡在中间,总是被忽视。

      宫里的生活其实单调枯燥,没有朋友只有仆人。四季景色看透,也只是如此。
      再好的风景,又怎经得起看上十多年?

      苏醒听完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拉住陈楚生的手很认真的说,其实我朋友也不多的,不如你当我的朋友吧?
      陈楚生张大眼睛转头看他,那孩子的眼睛清澈透亮,黑白分明。手上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温暖的。于是陈楚生低头笑起来,轻轻说一句,好。
      苏醒立刻就高高兴兴的笑起来,一对酒窝格外好看。

      后来那个下午,他听那个叫苏醒的孩子滔滔不绝的说着宫外的事,他没见过的白墙黑瓦,杂耍说书,捏泥人糖葫芦。
      那些开在桥边的芍药花,那些早晨才有的食物的馨香。黄昏时光河边的芦苇,还有下雨时弄堂里光可鉴人的青石板路。

      是他所不能拥有的小小幸福。

      陈楚生笑着听。看那人讲的快乐,心亦飞起。说,以后我要出宫去看看。你说的这些,全都想看看。

      那孩子笑,好啊好啊,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陈楚生笑着点头,恩,说好了哦。

      苏醒挤挤眼睛,没问题,我记下了。

      没有什么仪式,却是不曾遗忘的约定。

      第二次见面是在琼林宴。大选天下,状元榜眼探花,统共就那么几个,皇帝设宴琼林,忠臣才子齐聚一堂。

      陈楚生闲闲看着琼林宴的名单,苏醒二字不曾预期的跳出来。
      苏醒苏醒。陈楚生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
      无端想到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含了笑意和得意的说我叫苏醒,字梦之,号世杰。苏世杰听起来不错吧,好大威风!

      陈楚生抿嘴笑一下。

      他略略回想他的模样,却是10岁那年的苏醒,眼睛清澈的孩童模样。
      恍若隔世,一别竟然已经七年,连记忆也蒙上了氤氲的烟气,不甚清晰。
      却意外的不曾忘记。

      也许是因为孩童时期的记忆会特别鲜明的缘故吧,陈楚生告诉自己。
      所以,也一直没有忘记他。

      他记得苏醒能说会道,小小年纪就已然口才了得,话唠的很不一般。

      他记得他笑起来会有小小酒窝。可爱非常。

      还有不曾实现过的约定,和想象中石拱桥边的火红芍药,夕阳下河边的泛白芦苇。

      苏醒那年十七岁,榜眼,武。

      那日的聚宴陈楚生到的晚,进去时正逢席间行酒令抽签,他坐定的时候正好轮到苏醒。

      抽到的是一个醉字。

      苏醒施施然站起来,笑一笑,酒窝如常,扫视一圈只后才慢慢说,醉里挑灯看剑。

      陈楚生端着酒定住看着他。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是热血方刚志孝祖国的年少轻狂。

      苏醒坐下时错眼看到他,楞了下,吃惊的抬了抬眉毛。
      然后遥遥举杯,笑一笑,一口喝尽。

      抽到空的时候苏醒过来敬他酒,表情严肃开口就是一句殿下万福。
      陈楚生听得心里一寒。
      苏醒扑哧一下笑出来,酒窝深深,打着口型无声的叫他,生哥。

      是七年前的称呼。

      他还记得。
      陈楚生笑出来。

      苏醒没头没脑的说我最近可发现一个秘密的好去处,景色可美了,夕阳西下小桥流水,而且啊,最最重要是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少有人烟。那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
      陈楚生听得愣愣的。
      苏醒见他不开窍,调皮的挤挤眼睛说,下次带你去吧?只偷偷带你一个人去。笑笑又补充一句,以前说好了的,我要带你去玩的,可是忘记了?
      陈楚生笑起来,怎么会,当然记得。
      苏醒听了笑得更欢。

      被其他人拉走时苏醒打着手势比划着跟陈楚生说,等等我再过来。
      不过最终是因为被围着脱不了身,没有再过来。

      陈楚生也闲得吃几口菜,心情意外的好。
      想着,他居然也还记得。不知不觉抿嘴笑出来。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

      陈楚生看苏醒在人群里笑着寒暄脱不了身的模样,想着总还有机会再叙的,来日方长。
      于是笑得清淡,喝下一杯酒去。

      听说兵部尚书苏家出事的那天陈楚生正在房里写字。风月无边,正写到那个“无”字的竖弯勾,冷不防手一抖。

      再写再描也是毁,陈楚生干脆停笔,默默转身背对着听完下人的汇报。
      自始至终,表情都隐没在无法看见的阴影中。
      抬手挥了挥,人退下,静静的站了很久,他转身看着那个写坏了的无字。

      风月无边,风月无边。
      那些开在桥边的芍药花,早晨才有的食物馨香。黄昏时光河边的芦苇,还有下雨时弄堂里光可鉴人的青石板路……

      苏家是满门抄斩的罪。

      罪名是谋反,莫须有的。
      其实说白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莫名想起那日琼林宴上,苏醒笑一笑说着醉里挑灯看剑的样子。
      终是眉头一跳。

      蓦地转身,招呼下人备马更衣,一路狂奔至金銮殿。

      陈楚生跪在金殿求情,为苏醒。
      头埋的低低,一句一句父皇。诉说这那是如何一个难得的人才,不可埋没,不可浪费。
      老皇帝不出声。眯着眼睛打量跪在地上的人。
      陈楚生不敢抬头,只觉的那目光如炬,脖颈被烧的冰凉。他把头埋得更低,淡淡一句,父皇英明,望三思。

      当老皇帝终于答应留苏醒活口但派遣去守卫北疆时,陈楚生从进殿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以为已经掩饰的够好,终于还是骗不过自己。

      出了殿门,竟觉脚下步虚,刚下台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是气急攻心。
      从听到的刹那就忍着,虽然还是禁不住手抖,却也能咬紧了牙一直忍一直忍,忍着听完,忍着一路疾行,忍着用清淡平常的声音求情。
      不能不忍,也不得不忍。

      现在却如弦绷断,终是不用再忍。

      抬袖慢慢擦干净嘴角血迹,回想刚才若是未能保住他……
      心里竟然一顿,几乎不能去想。

      几天后收到了苏醒给他的信物,是苏醒的贴身小厮拼了命送来的。
      逃过看守,逃过护卫。

      陈楚生拈在手里,稀松平常。是一朵芍药,不是艳丽的红,却是白芍,清淡隽永。
      因为慌乱,沾了尘惹了土。花瓣的边缘也略微焦黄。总有些狼狈了。

      那小厮看陈楚生看着发楞不说话,又不知道苏醒让他拼了命送来的这花是什么意思,只得急急辩解,苏少爷曾说,三殿下恩重如山,苏某大恩不言谢,若有机会必当以命相还。

      陈楚生小心收起那朵芍药,对他笑笑,你受苦了,去休息吧。以后你就留在我这里,他的人我自是相信的。

      待人退尽,陈楚生微微皱眉,他知道的,说是守卫北疆,其实是流放发配罢了。不能带随从,不得带家财。
      除了回忆,什么都不能带上。

      他亦不能相送,明里暗里多少人看在眼里。所以他不能送,不能保。
      一句珍重,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袖中皮肤轻触到花瓣,竟似是温热。一如十岁当年握住他手的温度。

      陈楚生叹气,苏醒匆匆临行前,竟还记得和自己告别。

      芍药花,又叫将离草。

      将离,将离。

      是春天,殿外花园中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

      陈楚生看着北方的天空。
      苏醒被流放到北荒。据说那里终年天寒地冻。胡人荒蛮。

      后来陈楚生打通了户部,总是趁着给北荒送草料粮食去的当儿悄悄给苏醒稍件狐裘夹件斗篷去。

      北荒边境常年不安定,也一直是老皇帝的一块心病。苏醒发配去那里,想也是充当小卒的。
      没想到去到北荒二年,苏醒已经大放异彩屡立奇功第一年已是校尉,第二年便当上了中军参赞。

      陈楚生想到便略微安心的笑,虽然在军中总是和危险脱不了干系,但参赞和小卒比来,总已经要安全上许多了。
      末了他写张小纸片塞在那狐裘里,莫忘莫忘。
      短短四字,意韵绵长。

      莫忘你当年答应了,要带我去看桥边芍药,看檐下燕子。看河边芦苇,看夕阳下稻田。

      莫忘你的命是我给的,你不能死,你要活着,活着报答我,用一生报答。

      不说一句珍重,因为知道他会懂的。
      也不敢说一句等我,皇上太子耳目众多,一个等字就足以是重罪。何况他也不敢承诺。
      他只能等。

      出了户部,去殿后花园想赏看下今春的芍药。
      迎面走来大皇子,亦是太子。陈楚生把头埋在袖子后面,深深作揖问安,看不见表情。声音恭顺而且谦卑。

      他一直知道的,自己不是受宠的三皇子,也不是带着光环出身的大皇子,他的位置一直很尴尬。

      所以他也只能等。
      等时间,等机会。

      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夺王位,没有把陈楚生放在心上,因为他一直都是淡泊名利恭顺谦卑的人,不是么。他只想云游四海,不想一统天下。

      所以他们谁都没有留意陈楚生。自然没留意他早就已经慢慢拉拢人心,聚集兵力,朝中也慢慢有人开始成为他的暗线。

      那一年冬,老皇帝终于旧病复发卧榻龙床。当二虎斗至不可开交,三皇子退败,大皇子元气大伤之时,他夺走王位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军逼太子殿中,陈楚生看到他那个一直不可一世的哥哥那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也只是笑。淡淡的笑。
      太子留不得,陈楚生看着饱饮鲜血的长剑,不由一声叹息。

      第二年春,新皇登基。

      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开始回想,他原可以四海为家,逍遥自在。只是最终还是执拗的握住了这个江山,为什么呢。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日苏醒说的,醉里挑灯看剑。

      热血方刚志孝祖国的年少轻狂。

      陈楚生笑起来。
      既然已经坐上这个位置了,那么就好好放手大干一场吧。

      就算明知以后不能长相守,但至少这般可以守着他护着他保着他。
      也已经足够。

      将离。

      当归。

      登基当日,陈楚生唤来苏醒离开那日送来芍药后被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厮。
      淡淡笑着递上一物,说,你给他送去吧。今夜就启程。
      这……
      小厮不解,陈楚生笑意加深,你自送去,他就明白了。
      不敢多问,快马加急的一路送去。
      只是一株普通的草药。

      陈楚生看远处一骑马蹄绝尘远去。
      苏醒,当归。

      一纸批文第二日发下,替前兵部尚书苏家平反,苏醒官拜将军,赐封号,镇北大将军。城南立建将军府,钦此。

      一切都为你安排妥当,苏醒,当归。

      拿过对方恭恭敬敬捧上了锦盒,打开。
      苏醒看着手里的草药,只略一愣,忽而笑开。

      是一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当归草药。

      当归当归。

      胡不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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