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帝王 I》离*

18、探访奇针

　　绿柳服侍我向府中绣房行去，途中正遇上刚下朝返回的南宫旬。此次与南宫旬相见是自我走失返回、南宫旬阁外一叹后我与他首次见面。虽中间隔这么些天我们不曾见过，如今见面倒不觉生分有异。南宫旬对我颇有几分热络亲切，我则是淡漠性格使然不觉其他。
　　“王妃想到哪里赏玩尽兴？”南宫旬问道。
　　“听人说这府里的绣房中有一名针绣奇人，正想去走访一会。”
　　“绣房中的针绣奇人？”
　　南宫旬看向我身边绿柳，绿柳忙躬身回复：“是名叫绣娘的绣女，绣工极其精湛。”
　　“噢？府中何时添了这样的奇人，本王竟然不知。”
　　“绣娘已在府中多日了，王爷平日公务繁忙或许不曾留意。然其绣工精妙王爷当有印象，王妃的嫁衣便是出自她手中。”绿柳续言道。
　　“是她！”闻言南宫旬脸色甭变，轻呼一声。
　　何人能让南宫旬如此在意，我不由好奇问道：“王爷认识此人？”
　　“不，本王不识。”如此回答更让我生疑。
　　“近日风起渐寒，园中景致日薄，怎不服侍王妃在阁中休憩，反倒四处走动？”南宫旬转而向绿柳道，听言语竟是要我返回“润霭阁”，不欲我去绣房与那绣娘相见。
　　“回王爷，王妃近日钟情针绣技法，遣我等研习技艺回来传授但不得其妙，又因这绣娘针绣技艺高超，故欲亲往切磋研磨、检证其妙。”平日绿柳听了南宫旬之言必循音而动、听命行事，半分不得违抗。然今日绿柳亦心慕绣娘技艺急于前往，急切间竟不顾南宫旬本意，径自循了心中所想做答，对答间反将我做借口引线。这在往日从未有过，且因了我的缘故南宫旬不好拒绝。南宫旬闻言怔愕无语，一时间众人立在原地，无人开口。
　　“王爷可有兴致与臣妾同行？”片刻后我言道。
　　“这个……也好。”南宫旬思量再三，终举步与我同行。
　　未至绣房，府中仆役已将我与南宫旬到来之事通报给绣房管事知道，等到了绣工平日劳作的房中，众人已跪在地上向我和南宫旬施礼。
　　南宫旬略作检视便免了众人之礼，命令众人归位各自行事，我与他俩人慢步行来边走边看，逛遍了整个屋子却未见有绣工精妙如绿柳所述之人。屋内绣案概有二十张，案上绣品虽也精致却谈不上高雅精妙，粗看去尚不如“润霭阁”日常用度之物。
　　难道那绣娘已经被南宫旬遣人带走了？我暗中猜疑，却又觉不会。南宫旬与我一路行来并未得空下此命令。
　　正自疑惑间绿柳扯我袖口向一旁指去，原来这绣房分里外两进，自外间小门向里尚有一间专司主子用度的“精工坊”，得入其内皆是技艺精妙之人。
　　绿柳头前带路，我与南宫旬循石板小路进入“精工坊”。
　　“精工坊”内只有五六张绣案，案上尚有未竟的绣品，远远望去果非外间俗物可比，色泽华美、图案繁复，与“润霭阁”中日常用度之物类同。
　　到此我隐隐有些明白，这里才是那绣娘日常绣作之地。抬眼望去，六人伏案劳作，却不知哪一个是那绣中奇人。
　　沿绣案中预留的小径缓步而行，至底刚要转身离开，无意瞥见左手边的红衣女子，不知为何那伏案身姿和举手投足竟让我觉得无比熟悉。
　　又是这身子带着的记忆吗？我心中暗思，不由收了脚下步子复行到她绣案前。
　　案上金线拢底、蛇青发色、诸彩并行，针线勾勒的是一幅“夏末荷塘图”，图中碧水锦鳞、遮天莲叶、空中骄阳皆让人欣喜，然池中菡萏含苞未放只得一株……
　　图中景致曾入我梦，此时见到仍觉困惑难解，如今绣它之人就在眼前，我忍不住出言问道：“这绣图中的景致是你自己所想？还是临摹他人图画？”
　　那红衣女子闻言抬头向我微微一笑，笑中含了一分顽皮三分傲骨六分暖意，面容陌生得很，这笑容倒觉熟悉。
　　“王妃欲知何事？”红衣女子语气并不刻意恭敬，却也叫人不觉唐突，仿佛天生性子如此理应这样说话。
　　“这绣图中的景致是你自己所想？还是临摹他人图画？”我问到。
　　“此图乃奴婢所想所绣。”
　　“果然如此。”不知为何我心中也觉得是这答案，或许因为见了她刚才笑中的三分傲骨，便认定了她必有所持不会盲从他人。
　　“此图有何含义？”我复问道。
　　“万顷荷塘一支碧莲，夏逝秋至暖日将倾，超然飘逸遗世独立。”
　　“超然飘逸、遗世独立——”闻言我心中感伤，这八字铭言如两世论断恰白描了我前生今世。前世青樱，陌之大陆紫塬国国师，超然飘逸、本性淡漠，虽身处庙堂却如谪仙；前世青樱化今世赵紫极——塬陆坤卦天下主，人入世、心出尘，身在此间唯愿淡泊一生却逃不开异说帝王、身牵天下。
　　“王妃……”一旁绿柳唤我回神，此时才发现刚才我走神多时。
　　“这图绣的极好。”边看案上的图案我边言道。虽是“夏末荷塘图”，塘中有肃杀零落之意但经了这巧手金线勾勒、诸彩并行陪衬，细细看来不觉冷清倒觉波光泱泱、异彩纷呈，有种难言的舒适安详之感。
　　“谢王妃夸奖。”
　　“如此技艺，堪称绝妙。你叫什么名字，与那‘奇人’绣娘有何关系？”
　　“小主人，她便是绣娘。”绿柳忍不住在一旁答道，全然忘了南宫旬就在身边，连平日的恭苛谨慎也因着兴奋激动全数抛却。
　　南宫旬自入得绣房便不多言，此时亦是不做言语，倒是我因着针绣的缘故生了许多兴趣，连番追问下来，今日一天内说的话可抵得往常一月所言。
　　“你便是那绣娘？”我问到，其实心中已有定论。
　　“奴婢不叫绣娘，那是针绣的姐妹们彼此称呼的名号。”
　　“噢，那你叫什么名字？”
　　绣娘抬头看我和南宫旬不语，脸上平平却也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顷刻忽而展颜道：“王妃，王妃身边有了绿柳，那奴婢便叫红棉吧。”
　　“是红棉便是红棉，如何说‘便叫红棉吧’？”我转头看向南宫旬，方才红棉抬头分明是在观南宫旬脸色，她的对答似乎别有深意。南宫旬此刻对红棉所答颇有些听之任之之态，并不以红棉之言为忤，以南宫旬性情而言十分反常。难道是久居王府奴大欺主，难道是得南宫旬宠爱自持无恐。此时无可解，到底因何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南宫旬对这红棉颇礼遇忍让。
　　“且又因何要与我身边的绿柳相比，用了与她对应的名字？若真做得我的奴婢，名字当由主人亲赐才对。”我续言道。
　　我本玩笑之语，谁知语毕红棉立时伏地为礼，对我言道：“谢王妃成全，红棉愿意侍奉王妃左右。”
　　我顿时怔愕难言。红棉言行似唐突莽撞却又隐含谋算果断，对答间寻机而发恰到好处却又势在必得毫不掩饰，如此言行颇有些肆无忌惮之意。深究起来对南宫旬、对我皆有冲撞之罪。
　　“太好了，小主人留下红棉吧，让绿柳和红棉一起服侍小主人。红棉绣工了得，有她在身边，绿柳可以日日研习针绣技艺，小主人也可以向红棉详细询问针绣妙处，这不是很好吗……”
　　“大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我喝断绿柳之言是怕南宫旬迁怒于她，转而看向南宫旬发现他正兀自沉思。
　　“王爷……”
　　南宫旬并不说话，沉吟半晌方答道：“也罢，既如此便如你所愿随侍王妃左右，做你该做之事。但你须记得本王正妃乃是当朝刑部宣、御封“忠义侯”董鑫董大人之女董月秀，便是你眼前的王妃。你既是红棉便做红棉该做的事情，莫妄图其他。你可记下？”
　　“是，奴婢记下。谢王爷成全，”红棉躬身应了南宫旬之言转身向我道，“请王妃赐名。”
　　此事发生的突然、了结的蹊跷，我未及做出反应便已下了定论。我虽懵懵懂懂不知个中内情，却也知此皆红棉一人之意促成，甚至南宫旬也无力推脱。只是这红棉有惊世绝俗之技，傲立不群之才，且对南宫旬有所挟制，却为何苦求作我这无用之人的近侍？此中有何玄妙，我不得而知。
　　此时已有定论，红棉请赐名姓之举不过虚言客套，我道：“既如此，便随了你的心愿叫红棉吧。”
　　“是，谢王妃赐名。”红棉展颜谢恩，作了感激姿态。
　　绿柳、红棉随我回“润霭阁”服侍我日常起居，红棉为我日常所备皆十分舒适得心，对我所需所感亦准备的周到完善十分顺意。红棉与我如此合衬，倒不像初次相处，反倒似故人相逢。红棉的动作身姿我觉熟悉，样貌却陌生未曾见过，我虽没有赵紫极的记忆但对熟悉事物却是心有所感。这红棉到底是何人，令人猜疑。
　　自红棉到后，指派阁中诸人行事熟稔利落，红棉自有御下驱使之道，看起来平日也是惯于指派分配之人，得她之力阁中诸事井然。有如此人物为我打理日常诸事，我自不必烦心，平日逍遥自在、安享荣华。
　　绿柳对我恭苛尊崇却少亲昵之态，红棉到来未有几日对我却是处处惦念挂怀，平日与我虽不见如何礼全、如何亲昵，却让我觉得相处起来随性、亲近。
　　不过这红棉倒有几分顽劣之心，平日里常逗弄绿柳言道：赵女身边绿柳乃是当世第一名针，云云。绿柳有苦难言，却又自愧不如。
　　闻听绿柳关注府中绣工奇人其事，是因为当日有人在府中传言“赵氏绿柳当世名针”与那人如何比较，引得绿柳好奇前去探看，几次不得见后来一朝得见便结识了这一位红棉奇人。
　　我听后暗自点头却也心下明了，红棉费尽心思周折来到我身边，因我是她眼中故人，但若有一天她明了如今世上这人并非往昔故人，不知是否还会视我如故、对我相护？
　　对我而言，这世上没了青樱却也非往日的赵紫极，青樱与赵紫极已让我有些分辨不清。故人与否我不知，故人来去与否我亦强求不得。
　　然在红棉眼中，或许恰是故人、恰是故人归，心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