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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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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池
黑黢黢的凤台上,雪白的帏幕如同云朵,把长裙翩翩的公主衬托得恍如精灵。萧史站在醴泉边,背靠一株梧桐树仰望上去,可以看见那个女孩焦急的身影。
既然确定了她是杀他的工具,他自然不会冒险带她去游什么天池。不过她既然急切切地要定在今晚,肯定有什么早已设定的缘由。想到这里,萧史冷笑了一下。既然当初选择了冲上去,现在就不得不面对所有的摆布,他们越是压他,他越是要立起来。
唤出蛰伏在泉水中的冰龙,萧史吩咐道:“去天池。”
冰龙摇晃着脑袋朝凤台上望去,萧史却抓住它的角掰向东北方:“快走!”
月光下,一道清淡的光影划过了天边,心慌意乱的弄玉只以为瞥见了一颗流星。
天池离北维山不太远,不过萧史却从来没有来过。从天空中望下去,夜色中的天池如同一块晶莹的琉璃镜,在四周白雪皑皑的群山环抱中,散发着诱人陷入的蓝色光芒。
冰龙在天池上空盘旋了几圈,一切都平静如画。“看来是我多心了,回去吧。”萧史叹了一口气,竟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到冰龙调头,天池底部忽然发出了沉闷的轰响。一串串气泡争先恐后地从水下冒出,霎时之间,整片池水仿佛沸腾了,蒸腾起巨大的白色烟柱。
冰龙诞生不久,对一切新事物都怀着孩子般的好奇心,此刻也看得有些发呆,不由自主靠得更近了些。
“快跑!”萧史蓦地大叫,使劲拍着龙头让它转向。
已经来不及了。一条条火蛇从干涸的池底游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向四周的森林和群山蔓延。白色的森林一瞬间便消失在红得发亮的蛇阵中,连一点残骸也无法留下。无数灼热燃烧的火球从池底的裂缝中飞出,冲上天幕,又雨点一般洒落下来,交织成一张绵密而致命的网。
冰龙驮着萧史,在满天飞落的火球中夺路奔逃。可它冰铸的身体,已渐渐无法抵御燃烧的空气,飞行的速度越来越慢,高度也越来越低,眼看就会被后面奔流而来的火蛇吞没。
不出所料。
萧史自嘲地笑了起来,躲在弄玉公主无邪笑容后的,果然是预谋以久的陷阱,偏偏自己还送上门来试图抓住那个微弱的希望。
“我来救你!”一声熟悉的呼喊,清凉的感觉兜头罩了下来。冰龙精神一震,透过眼前细密的孔隙,想也不想地尾随着前面一条俊逸超拔的龙影飞去。
热浪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前面是一片静谧的白色森林,玉树琼枝在蓝色的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安全了。”笑声从前面传过来,萧史和冰龙眼前一亮,前方已站着一个窈窕的女子。
“王孙,今天来玩可不是时候啊。”那女子笑盈盈地道。
“龙姨……”萧史掩不住满面的惊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很久了。”龙女有些落寞地笑着,“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仿佛触动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两个人突然一时找不到话说,沉默地站了一会,萧史开口道:“救我的是什么宝贝?”
“这是霰衣,上面一粒粒的冰霰都是我父王用灵力凝结而成,可以阻挡三界火焰。”龙女抖抖手臂上一袭冰晶闪烁的雪白披风。“父王知道我住的这个天池每百年都会烧干一次,专门赐它给我防身的。”
“原来如此。”萧史随口答道,心中却是一动。
“王孙,到底是谁要害你?”龙女关心地问。
萧史无所谓地笑了笑:“管他是谁?我还巴不得化了这个身体,只剩孤魂还自由些。”
“可现在你的法力还不够回归原来的躯壳啊。”龙女急道,“千万别做傻事。”
萧史默然不语。他不知已花费了多少时间去挖掘冰封在从极渊万年玄冰下的身体,却如精卫填海,看不到尽头。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如意。”龙女有些歉然地安慰着,“作为你父亲的老友,我也没能照顾你……”
萧史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笑意。这些年的恐惧、焦虑和孤独,岂是“不如意”三个字所能囊括的?
“王孙,”龙女犹豫了一下,终于开了口,“他们在盼着你死。我想提醒你,如果你能心静如水,你就不再有弱点。当年你父亲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太爱你。”
“我知道。”萧史咯喳折下一根树枝,“是我背叛了他。”
回到咸阳的时候,萧史看见了蜷缩在承露台上的小小身影,那样单薄,让他有些怜惜,又有些怨恨。
“萧史——”弄玉睡意顿消,不满地责怪着,“你现在才来啊?”
“我从天池回来了,你很失望吧。”萧史遣走了冰龙,远远地停在梧桐树梢。
“你已经去过了?”弄玉吃了一惊,立时就想发火。她在这里又冷又困地等了大半个晚上,他居然不打个招呼就把她甩一边了?
“不要再装傻了。”萧史轻轻一点,飘落到弄玉面前,“对于我,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弄玉用冰凉的手指捂了捂发烫的脸颊,压下怒气道,“我问了姑婆婆,她说你是南方天帝的孙子,属火命的。”
“没有了?”他看着她闪烁的目光,追问着。
“没有了。”弄玉挑衅地一笑,移开了眼光。
她确实在隐瞒着什么。萧史想,一种无助的悲凉渐渐侵袭了他——他早该料得到的,却为什么仍要徒劳地问她?
“你不带我去天池,就带我去看太阳吧。”弄玉忽然笑着,稍稍有一点撒娇的意味,“这次一定要答应我,否则……”——否则,我会继续在一个个无梦的夜晚枯坐到天明,只为回想你额前的一丝乱发,衣上的一个褶皱。
否则——威胁么?萧史满不在乎地笑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到底要捉弄他到什么时候?
“我答应你。”萧史终于道。栏杆外梧桐树的枝叶落在他深不见底的眼中,仿佛一条条绝望挣扎的枯臂。可是,网已经越收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