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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回•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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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州。秀水客栈。
秀洲自古便十分繁盛,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地,市肆兴旺。
墨澜正倚在雕花格子窗的朱漆窗棂上,兴致勃勃地观望着人来人往热闹繁华的街道。
“真是个好地方呢,居民人物温雅,连贩夫走卒,形貌也多俊秀不俗。这里的山水养人呐!”墨澜回头,对端坐一旁静静品茶的墨沧说。他放下茶瓯,微笑不语。
墨澜摸了摸鼻子,转身坐到墨沧身边,拈起一块桂花酥,丢进口中。“昨日来时天色已晚,没来得及备办些物品……道上尘多,衣裳都不光鲜了…… ”她碎碎念着,墨沧不禁扑哧一笑,有点头痛地扶着额头道:“知道你闲不住。也好,是得备办些像样的衣裳,衬不出姐姐的花容月貌可是罪过!” “就会再我面前贫嘴!”墨澜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脑瓜子。
墨澜兴冲冲地跨出房门,过道中一个十七八岁光景的青年士人,拖着鞋皮,踢踏踢踏直响,一路打着哈欠迎面而来。那人似笑非笑,挤眉弄眼,一副惫懒落拓神气;衣冠不整,满脸污垢,却掩不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漏出的精光;手上拿着一柄破烂的油纸黑扇,边摇边走。
这人衣着明明是个斯文之人,却如此肮脏。墨澜微微皱起了眉头;一眼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精光,眉梢一挑,趣味盎然。突然听那人干笑数声,声音刺耳。经过她时,顺手伸出折扇,往她肩头拍落。墨澜一让,竟没避开。墨沧抢步上前,喝道:“干什么!”
那人又是几声干笑,踢踏踢踏向前去了。只听他走到过道尽头,对店小二怪声道:“喂,伙计啊,你别瞧大爷身上破破烂烂,大爷可有的是银子!有些小子们呐,他就是仗着身上光鲜唬人。招摇撞骗,白吃白住,全是这等小子,你得多留点儿神,稳稳当当的,让他先交了房钱饭钱再说……”也不等那店小二搭腔,兀自踢踏踢踏走了。
墨沧心头火起,正欲出手却被墨澜扯住衣袖。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眼睛眯成了新月。墨沧明白这是姐姐盯上猎物时的小动作,反而火气全消,可怜起那士人来。
那店小二听那人一说,斜眼朝他们看了看,不禁起疑,走到他们跟前,点头哈腰赔笑道:“您别见怪,不是小的无礼……”墨沧知道他的意思,笑得更加温文尔雅,盯得他脊梁上冷汗横流,不敢直视。
“沧,别计较。你把些银两存到柜上吧。”墨澜道。
“姐姐……”墨沧略疑惑地望向她,见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胸口,恍然大悟。“好小子……”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明明是媲美三月东风的笑靥,店小二反倒切实感到腊月寒冬的冷冽;腿仿佛冻在原地,连动都不得一动。
就在店小二度日如年之时,眼前出现一个做工考究的锦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谄媚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两位……”一抬头,眼前哪儿还有人影。他心有余悸地跌坐在过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山水确实养人,养出了这么个贼人,这么个小人。”墨沧跟在墨澜后,幽幽地说。
“嘿嘿……别那么小心眼儿,把自己弄得不痛快。我倒是觉得那士人很有趣,有趣地紧呢!”墨澜完全没把刚才的事儿放在心上,轻挥衣袖,一只纯黑色的凤蝶翩翩飞出,盈盈地停歇正在她掌心。“好孩子,去吧。”凤蝶扇了扇翅膀,跹然而去。
突然间,前面蹄声急促,一骑马疾奔而来。市街本就不宽敞,加之行人拥挤,街旁又摆满了买卖的摊子,如何可以驰马?
墨澜和墨沧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飞身纵起,轻盈落于高处俯视混乱的街道。
转眼之间,一匹枣红马从人丛中直蹿出来。那马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竟是罕见的宝马良驹。两人暗暗喝了声彩,瞧那马上乘客,更觉眼前一亮。
骑马之人正是个高大魁梧的青年,乘与马上犹如战神下凡;五官似钢刀雕刻般粗犷凛然,一身深色劲装勾勒出他健硕的体魄。
说也奇怪,那马在人堆里发足狂奔,竟不碰到一人、撞翻一物。只见它出蹄轻灵,纵跃自如,跨过瓷器摊,飞过青菜担,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让行人而过——闹市疾奔,却与旷野无异!
恰在此时,街头两个小孩儿游戏追逐,横过马前。那马吃惊提足,眼看将要踢到小孩儿身上,那劲装青年猛拽缰绳,跃离马背。马身上一轻,倏然跃起,从两个小孩儿头顶飞越而过。劲装青年随后又轻飘飘地落回马背。
“此人骑术如此精绝!”墨沧被他酣畅淋漓的技术折服,由衷感叹。“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一出门就一而再地遇见有趣之人!”墨澜抚掌嬉笑,也不说一声,发足急追。“唉……说风就是雨啊……”墨沧紧随其后。
正要赶上,那骑马奔到大街转弯处,忽然停住。墨沧又觉心奇,马匹疾驰,必须逐渐放慢脚步方能停止,此马竟能在急行之际斗然收步,实是前所未睹,就算是武功高明之人,也未必能在发力狂奔之时如此气定神闲的蓦地站定。侧头,瞥见墨澜的眼弯成了纯黑色的弯月。
那劲装青年飞身下马,大步跨入一家店内。两人快步走过去。
这是一家酒楼。抬头看时,楼头一块极大的金字招牌,写着“流云居”三个大字,字迹秀腴。墨澜挑眉打量这气派豪华的酒楼,眼角余光瞟见追踪蝶纤秀的身影倏忽而过,笑如人面桃花。
忽见那人从楼梯上奔了下来,手里托着一个酒坛,走到马前。两人当即闪在一旁。
那人把酒坛放在马前,在酒坛肩上轻击数掌,随手一揭,已把酒坛上面一小半的坛身揭了下来,那酒坛便如一个深底的瓦盆。枣红马前足扬起,长声欢嘶,俯头饮酒。
墨澜闻得酒香,道:“竟是浙江绍兴的名酿女儿红……”“从这酒香辨来,至少是十来年佳酿。”墨沧接口道,“果然是有趣得紧呢……”
劲装青年转身入内,手一扬,当的一声,将一大锭银子掷在柜上,说道:“给开三桌上等酒菜,两桌荤的,一桌素的。”掌柜的笑道:“是啦,三爷。今儿有松江来的四鳃鲈鱼,下酒再好不过。这银子您先收着,慢慢再算。”他白眼一翻,沉声喝道:“怎么?你当三爷我是光棍混混,吃白食的?” 掌柜笑嘻嘻的,也不以为忤,大声叫道:“伙计们,加把劲给三爷整治酒菜呐!”众伙计从外到里一跌声地答应。
“出手豪阔……”墨沧目不转睛,摸着下巴道,“众人对他又如此奉承……”“不知道这三桌请的是何许人也~有趣之人定请有趣之人,去看看吧!”二人立即拾级登楼,拣了窗边一个座儿坐下,要了一壶好茶,随意点了几个菜。
这流云居正在南湖之畔,湖面轻烟薄雾缭绕,几叶小舟荡漾其间。半湖水面浮着碧菱,碧水翠叶,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铺满了一片片翡翠。
正在赏玩风景,忽见湖心中一叶渔舟如飞般划来。这渔舟船身狭长,船头高高翘起。两人初时也不在意,但转眼之间,只见那渔舟已赶过了原本远在前头的小船,快得出奇。片刻间,渔舟渐近,看清舟中坐着一人,舟尾划桨的穿了一身蓑衣,却是个女子。她伸桨入水,轻轻巧巧的一扳,渔舟就箭似地射出一段路,船身几乎离水而飞。“看来这一扳之力少说也有一百来斤,女子而有如此劲力已是奇怪,而这一枝木桨又怎受得起如此大力?”疑惑接踵而至,墨沧确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见她又是数扳,渔舟已近酒楼。日光照在桨上,亮晃晃的,原来是一柄铜铸的铜桨。那渔女把渔舟系在酒楼下石级旁的木桩上,轻跃登岸。坐在船舱里的少年提着一根长棍,也跟了上来。两人径上酒楼。渔女向那劲装青年叫了声:“三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劲装青年道:“四弟、五妹,你们来得真早!”
墨澜小口小口抿着茶,不动神色地侧眼打量那两人。
那女人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形苗条,顾盼神飞,见之忘俗;肌肤胜雪,正是江南水乡的俊美人物。她左手倒提铜桨,右手拿了蓑笠,露出一头秀发,如夜空般纯粹。
那提棒少年,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青布衣裤,腰里束了条简单的穗绦,神请木讷。他放下长棍,把它往桌旁一靠,叽叽数声,一张八仙桌竟给棍子推动了数寸。
不待两人诧异,紧接着街上传来一阵登登登之声,似是铁物敲击石板。
跟着敲击声响上楼梯的,是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双眼紧闭,似是个盲人。他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笑意浅浅,身材修长。坐在桌边的三人都站了起来,齐叫:“大哥。”渔女在上首的椅子上轻轻一拍,道:“大哥,你座位在这里。”那盲大哥道:“好。二弟还没来么?”劲装青年回答道:“二哥已到了,这会也该来啦。”渔女侧耳一听,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楼梯上一阵踢踏踢踏拖鞋皮声响。
墨沧一怔。墨澜托着下巴呵呵嬉笑:“来了来了~”黑凤蝶悄然出现,闪回她的衣袖中。
楼梯口上,探上一柄破烂污秽的油纸扇,先扇了几扇,接着一个穷酸书生摇头晃脑的踱了上来,正是不久前在客店中相遇的那人。那人早瞧见了一旁的墨澜和墨沧,咧嘴向他们一笑,伸伸舌头,装个鬼脸,转头和众人打招呼——原来他就是他们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