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邢若紫

4、瑶姬御殿之章 其三

　　凌晨时分，暴雨骤降，噼里啪啦敲打着窗玻璃，天地之间除去落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到了次日正午，雨才略小了些，但仍旧下个不停。瑶琴挨在门旁，伸出右手在玻璃上盖下握拳的手印子，旋即舒展开手，用指尖在相应位置点了五点，便在玻璃凝结的水气中画出一个小脚丫的形状，如此反复几次，雾蒙蒙的玻璃上，跳跃出几对脚印，冲淡了困守室内的烦闷。

　　雨帘中，街上行人一如地狱里出没的魍魉，模糊了身形，看不清脸上表情的灰黑。

　　今天，他不会来了吧？瑶琴闷闷想着。空气中的水雾像沉重的石头压抑着内心的明亮，人也跟着感伤起来。

　　这月每日都来的他，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坐在角落看着窗外流云，或在店里书架上随意找本书醉心阅读，亦或者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处理事务。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呢？难道像宜哥哥一样瞎混日子？可看着也不像，挺严肃的人，不像宜某人那样吊儿郎当、只知玩乐。

　　也许是个自由职业者吧，不然怎会那么悠闲，天天来“瑶姬御殿”消磨时间。

　　“唉……”瑶琴巴在门边长长叹了一口气，下雨天，客人都没有，“瑶姬”迟早关门。

　　宜祈年根本不在乎咖啡店赚钱赔钱，只要她乖乖照看店铺，放假也不能随便出去玩。真不知道为什么，宜哥哥三令五申的强调，只有在他陪伴的前提下才能出门旅行。

　　“我怎么跟个国宝大熊猫一样。”瑶琴小声嘟囔一句，却不敢有私自乱跑的想法，宜某人生起气来，很可怕，后果真的很严重。

　　瑶琴低头想象宜祈年发怒的模样，没留意门外出现的黑色身影，门被拉开的瞬间，她也被一块带了出去。

　　“唔……”瑶琴摸着被撞得生疼的鼻梁，泪水止不住就要落下，抬眼一看，原来是他。

　　“我不知道……”易臻收了雨伞，满脸歉意地说，“我不知道你在门后。”

　　“没事，没事。”没事才怪，我让人妒嫉的可爱小鼻梁啊……瑶琴忍住眼泪，勉强扬起笑容安慰对方的愧疚。

　　鼻腔酸涩，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易臻见到一阵不知所措，慌忙掏出手帕，递到瑶琴面前。

　　瑶琴愣了愣，抬眼望向对方眼睛深处。“干净的。”易臻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轻声解释。

　　“呵呵……”瑶琴尴尬地扯动嘴角，道谢过后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失去感觉的麻木鼻腔里隐隐闻到一阵淡雅的桂花香，合着雨后竹林的清新传入，拿在手中的手帕，没有吸收室外雨季的潮湿，反而透出一股暖意。

　　柜台上不是放着一大盒面纸么？为什么还要拿别人的手帕？瑶琴边想边用手帕拭去眼眶涌出来的大滴眼泪。转而又生出疑惑，有这么疼么？为何突然泪流不止？

　　“不要哭……”耳边传来哀伤的叹息声，遥远而不真实的反复。

　　“什么？易先生你刚才跟我说什么？”瑶琴表情怪异地瞪着眼前的男子，问道。

　　易臻耸耸肩，轻声否认：“什么也没说。”

　　奇怪了，怎么会精神恍惚到这个程度，瑶琴摇摇头挥去失神，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擦得不成样子的手帕，歉然说道：“不好意思，这个，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可以么？”

　　“不用。”易臻面色平淡地拒绝，飞快夺过瑶琴拿在手中的帕子，落座于他常待的位置。

　　面对对方淡漠的言行，瑶琴见怪不怪的收回视线，端了茶点过去后，回到柜台前坐下，继续她的设计工作。

　　缓缓喝了一口菊花枸杞甘草茶，瑶琴放下莲花型玻璃杯，起身走到店中书架旁。巡视满满一面墙的书籍，视线从左到右扫过每层格架，她嘴上念叨着：“长生殿……长生殿……”

　　眼前的书册忽被撒落的阴影遮蔽，她微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见易臻不动声色来到她身旁，伸出手指着书架第二格偏左的位置，道：“在这里。”

　　说着，对方自作主张将书取下来，交到瑶琴手中，然后低头，嘴角隐现淡淡微笑。

　　瑶琴这才发现，眼前之人应该与宜哥哥差不多身高，轻易为她拿到放置高处的书籍。瑶琴愣愣看着身边这个人脸上浅笑，记忆深处，直觉得曾经有谁这样在旁为她寻觅书籍，然后扬起笑。

　　应该是宜哥哥吧，瑶琴会心一笑，只有宜哥哥一直在她身边……

　　回过神来，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羞涩于这样盯着陌生人看的失礼举动。瑶琴对他友善地笑了笑，嘴上赞叹道：“好厉害，易先生才来半月，倒把我店里书籍摆放位置都记下来了。”

　　“记性好有什么用。”易臻突然面露落寞，自嘲说道。瑶琴正想继续谈话，他仿佛警醒过来，飞快隐去脸上情绪，胡乱在架上找了本书，又回到座位埋头阅读。

　　瑶琴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猜测这个人过往可能的经历。

　　我想的故事都能编本书了，真是太闲太无聊才会这样胡思乱想，瑶琴笑着摇摇头，回到柜台放置的电脑前，戴上耳麦，点了Q的视频聊天，在忍受了三十秒叫她昏厥的背景音乐后，屏幕影像终于清晰呈现。

　　“喂喂，我说你建议迎新会搞昆曲就算了，怎么在家听的歌都是《长生殿》，我是不是应该响应姐姐也放个《苏三起解》啊？”

　　“嘿嘿嘿……”耳麦里传来不怀好意的三声干笑，听到对方开口问道，“海报弄好了没？”

　　“姐姐，海报不是问题，我在电脑上面摆弄一天时间也就搞定了。问题是会场的布景，还有你的昆曲，那些挑剔的学弟学妹们爱看不爱看。”

　　电脑屏幕上的人影晃动一会儿，张嘴说出几个字。

　　“什么？现代版长生殿？！”瑶琴惊叫起来，易臻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慌忙歉意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再现代还不是那个破皇帝欺骗杨玉环的爱情宣言。姐姐，你看着办吧，这是我最后一次承办学院的迎新会，我可不想弄砸了。”

　　屏幕那头的女子随性挥挥手，劝慰道：“放心，苏部长，还能陷害你不成？”

　　“你要求的梦幻背景怎么办？宜哥哥去法国交换学习，没有三、四个月不会回来，你不用指望他那廉价劳动力了。”瑶琴没好气地开口，就知道打宜祈年的主意。

　　“你在不也一样，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嘛。”对方送上一顶高帽，媚笑着眨了眨眼睛。

　　“打住，别这样说哦，我跟那个无良老板不是很熟，别把我俩混为一谈。”瑶琴打断对方的话，接着说，“我收集了很多资料，你早点回学校，我们商量商量会场布置的企划。”

　　对方答应下来，瑶琴发现屏幕上晃过一本书，忙装作随意询问的样子：“你在看什么，你手上拿的。”

　　“小说啦，推荐你看，非常好看哦。”

　　“姐姐，你真行，叫我弄晚会，你在家看小说。”瑶琴抚着额头，咬牙切齿地指责。

　　视频那头对瑶琴语气里的不满视而不见，笑着继续推荐：“你看了一章也会迷上的，现在流行的清穿文，你也找来看看嘛。”

　　“行啦，我弄好海报若有时间就勉强找来看看。这样了啊，店里来客人了，拜。”

　　关上视频，瑶琴站起身微笑看着推门进来的客人。

　　“欢迎光临‘瑶姬御殿’。”她歪腰行礼后，眼看客人对她略点点头，径直朝易臻走去。

　　他的朋友？清秀的眉眼，竟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瑶琴定定看着来人，脱口而出：“我们见过吗？”

　　正谈论事情的二人，因了瑶琴的问话变了脸色。易臻倏地站起来，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你说‘见过’，是么？！”来人虽没有易臻失态的样子，却也是一脸惊讶回望着她。

　　“呃，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客人看着非常眼熟，不知道是不是校友呢。”瑶琴话未说完，脸倒先红了起来，这“眼熟”二字不是小女生追帅哥常用的说词吗，怎么她今天倒用上了……

　　“北大。”来人流露失望，等到恢复了脸上的平静，他笑着问，“你呢？也是北大的么？”

　　瑶琴的嘴立即张成“O”型。“嘿嘿，我读的是小学校啦，不值一提。”她糗着脸，边说边往旁边闪。

　　来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失魂落魄的易臻拉回位上，小声说了句什么，便见易臻拿起茶杯猛灌下一口浓茶，声音疲惫地开口问：“找我什么事？”

　　那人立即严肃了神情对易臻说道：“本不想来的，但这个很急的文件需要四哥的签名。”

　　易臻接过文件夹，打开粗略浏览了一遍，飞快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回去了？还是跟我一块儿吃了晚饭再走？”易臻抬起眼，淡淡的问。

　　“香港那边的事儿还未处理完，晚饭我赶回去再吃。”来人说完收拾了文件，匆匆起身。

　　经过柜台时，他停下匆忙离开的脚步，对瑶琴笑着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文祥，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

　　“祥！”易臻没料到文祥会这样唐突说话，他冷冷的出声阻止，眼里满是责怪。

　　“文……文天祥？哈哈哈哈……”瑶琴顿了顿，没心没肺大笑起来。

　　文祥无奈回头看了看易臻，二人无言交换了心中的想法。

　　“忠臣呐！”她大方握住文祥的手，微笑着摇头感叹。努力控制住脸上过于夸张的笑容，说道：“我的名字是……”

　　“知道，苏瑶琴嘛。”文祥微笑着挑挑眉，抢先说出对方的姓名。瑶琴愣了愣，转念想到易臻告诉他这件事，一切合乎情理，复又打消了心里产生的片刻疑问，扬起笑脸。

　　“你真不记得了？”文祥倏忽沉下脸，严肃问道。瑶琴瞪大眼，惊得说不出话，记得什么？

　　文祥见她面露疑惑，上前一步逼问道：“真不记得了？！”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对方不带半点玩笑的面容，我忘记了什么？

　　“祥！”瑶琴回首见到易臻冷若冰霜的脸，仍是一头雾水。

　　“你还欠我十块钱呢！”文祥认真的脱口而出。

　　“哦，”瑶琴立即打开红色草莓零钱袋，从中抽出一张十块面值的纸币，递到文祥面前。她忽的定了定，收回向前送的纸币握在手中，反问道：“等等，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哈哈哈哈……”文祥忽然爆发笑声，“开个玩笑，你怎么那么容易上当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啊？！”瑶琴一下没反应过来，抬头又看了看易臻，见他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她眯起眼，试探着问，“你不会是因为刚才我打趣你的名字就开这个玩笑吧？”

　　文祥拿起放在店门旁的雨伞，笑着说：“你看，刚才我们还是不相识的尴尬陌生人，一个玩笑下来，我们现在相处多么融洽。”

　　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融洽，瑶琴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都被你吓死了，还融洽呢！

　　“嘿嘿，”瑶琴笑得奸猾，微微歪腰行礼后恭谨说道，“‘文天祥’，慢走。”

　　文祥又好气又好笑地听着瑶琴的说话，最后摇头笑着离开了“瑶姬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