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曲》衣蓑烟雨

1、楔子

　　薄暮之中的教坊街，正值一日之内最为安静的时候,这条云集了长安城内最好的舞坊与酒肆的大街，每至华灯初上,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最为热闹的地方.而此刻,这里的一切都沉睡在恬淡的晨雾之中,安详而静谧.

　　邵老六颓丧地抄着手地蹲在如意小馆的后门旁,他身边站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娃娃已经七岁了,却单薄得象只有5,6岁,细小的身子此刻挺得笔直, 眼睛直钩钩地盯着面前这扇乌漆大门.

　　她显然是被刻意给打扮过的，微黄稀疏的头发仔细地盘成两只丫髻，平时脏兮兮小脸洗干净了，竟也是眉清目秀的. 一身灰色的家织土布衣裤，虽是旧了，却浆洗得十分干净，最难得的是，上面没有一块补丁.这是她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了，昨晚娘知道要送她来长安了,拆了自己唯一的一件好衣服，连夜为她改的。
　　娘。。。。。。孩子摸着娘早上塞在口袋里的一只鸡蛋，眼里浮起了一层雾气。

　　如意小馆，这是新近在这条街上展露头角的舞坊。一年以前,一个叫云娘的美丽女子突然出现在教坊街，并建起了这座舞坊.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皇宫里最时髦的舞步，总是从这里流传向民间.神秘美丽的老板,新颖曼妙的舞蹈,使得如意小馆短短几月便在长安城内名声鹊起.引得无数王公贵族,五陵少年为之倾倒.

　　"划楞"一声,门分左右.孙婆子小心地扶着个少妇走了出来.这少妇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上穿银红窄袖的绘罗短襦,系着高腰的五色绛绢裥裙,臂间挽着一幅薄如轻烟的软罗披帛.绿云松挽,不簪钗钿,只以一把象牙梳装饰.虽粉黛薄施,却不掩眉眼间风流态度.

　　邵老六见了慌忙站起身来,就听孙婆子道:"老六,这位就是如意小馆的当家,云娘."
　　老六赶忙躬下身去,一边拽了拽身旁的小女孩示意她跪下叩头.孩子被扯了个趔趄,却仍旧站好,把腰板挺的更加直了,一双眼执拗地望住云娘.

　　"好一双眼!"云娘心里暗暗赞叹.这双眼状若桃瓣,于眼角处微微上挑。盈盈如秋水涵波,皎皎似寒星闪烁,乌黑圆润的瞳仁好象两枚黑色的珍珠养在盛满水的碧玉盏中.

　　她看着这个倔强的小人,心中便生怜爱,却也亦有几分逗弄之心.因扳了脸道对孙婆说"样子倒还干净,体态也还匀称.只是..."她故意收住话头,将眼光飘向别处.孩子听了她的话,轻轻的咬住了嘴唇,眼中的倔强已经软了三分.

　　孙婆见她话里话外似有推却之意,连忙陪笑道"您就行行好,赏他们一个活路吧."

　　"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云娘道"你也知道,今年这样的年景,象她这样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光是这个月,馆里已经收了三个了,我看还是明年再说吧."她说完假做回身欲去,任凭孙婆子拉住自己告求,眼角却悄悄向身后瞟去.

　　"咳!"邵老六闻言绝望地叹了口气,哭丧着脸地蹲下身去,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孩子心疼地看着父亲,终于咬了咬牙,将双膝一弯.

　　"求云当家收下我吧."她一面说,一面重重地给云娘叩了个头.
　　"你倒说说."云娘含着笑问"我凭什么要买下你?"

　　"今年家乡遭了蝗灾,颗粒无收.我们一家人眼看就要饿死了,弟妹还小,我就是唯一的指望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云当家若肯慈悲,救我全家性命,要我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便是您要我去死,也....."孩子顿了顿,仿佛下了万般决心"便是您要我去死,我也决不含糊!"

　　邵老六听了女儿的话,既心疼又无奈,一把抱住她痛哭不止.孩子却直挺挺地跪着,面无表情地任父亲搂着自己涕泪横流,一双眼空洞地看着云娘.

　　云娘终究不忍,叹了口气,对孙婆子耳语几句转身进了门去.孙婆子喜上眉梢说"行了,行了,当家的肯收你了!"

　　孩子轻轻地推开父亲,转身朝他重重地嗑了个头.便站起身来走进了如意小馆,没有再回头看父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