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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贱民狗子
公元604年,隋文帝薨,杨广即位,称帝隋炀,改国号大业。
济水之南,齐州,历城。
大业四年的一个冬日的清晨,散雪纷纷。天阴冷异常,猎猎北风打着旋,卷起甫落的雪粒向四面散去。城南的一条街道,两旁立着民居,空空落落,鲜有人踪。偶有酒肆,酒幌在风中摇摆,只开了小门,店内也只有小二趴坐打盹。一片萧条。
风吹着枯黄的落叶,和着雪片,一路吹向路尽头的一间破败的庙宇。这庙宇大门已落,斜斜的倚在两旁,正中摆放着一尊大佛,光漆已落,只是黑乎乎的面首,早分不出是何处佛祖。庙宇的右首的一个角落,铺着稀落的稻草。又一阵冷风吹入,稻草一阵瑟缩。原来竟有一个弱小的身子,缩在这一堆稻草里。
许是天气太过清冷,那个小身子从稻草堆里爬出,颤抖着走到庙宇中间面向那尊大佛。只见他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瘦小的身子,只是皮包骨,面色饥黄,有如菜色。双眼深凹,却极不和谐的明亮深邃。他冷得牙齿不停的颤抖,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一人,定定立在那面大佛前,死死的盯着它,小小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庙宇里,竟似异常的坚定厚重,“老天爷,你要我生生世世都贫穷,都凄苦?我偏不,我偏不。我偏要逆天而行,我偏要活得好好的,我偏要活的好好的.....”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语音却渐渐低沉,最后竟至喃喃,似是只是说给自己听。缓缓的,他转过身子,踏出了庙宇。
他走在街上,风一阵一阵的吹着,雪越落越密,他整个身子都在抖,只是身板却挺得异常的直。他挨家挨户,叩着门。有些紧闭不开,有些开了,他便问,“要洗衣服吗?”那些人看他一身污秽,便急急摇头闭门。也有些会给他一点点吃的,只是一点点。最初,他看着手中那一小块黑色的像石头一样的馍馍,随即扔掉。可后来,他扔,随后又捡起来,擦也不擦的塞进嘴里,也不嚼,便吞进去,只是那眼角,竟似有点点泪光。
等到天黑如墨,他才又缓缓的走回那间破庙,躲进稻草堆,与那尊同样凄苦的无名佛一起,静静听着风声呼啸。
又是一个不眠夜。
历城的冬日,在风和雪的拥抱里慢慢流逝。这日,像往常一样,庙里这个瘦小的身影照例面向佛像静默片刻,便出了庙门。他往城南门方向走去,一路沿街敲门问,有没有衣服要洗。只是,没有一家回应。快到南门时,忽听远处锣鼓喧天,隐约有人声。他加快了脚步,往那有声处走去。
走近一看,竟是兵营在征兵。
一个小卒才将招兵的告示贴好,他便走近去看,只见上面写着,“历城兵营现征募十二岁以上男丁,每人可领银二两,月俸五十钱,服役两年。落款,通守张须陀。”
那贴告示的小卒看他小小个子挡在前面,便嚷道,“去去,哪里乞丐,一边凉快去,别挡道。”
他看了那小卒一眼,没出声,只恭敬的作了个揖,便退到一旁。那里放了张八仙桌,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穿着兵服,却与那小卒的略有不同。此时,他坐在椅子上,翘了腿搁在桌子上。身后站着五六个小卒,一个敲着锣,大声吆喝着,“张通守说了,签字画押,到兵营待上两年,就有二两银子可以拿,历城的大老爷们,快过来。”
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路人凑拢过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报名。
他在一旁冷眼看了半晌,便快步走上前,对那个头目说道,“兵爷,我要报名。”
那头目靠在椅背上上下看了看他,便说道,“你个破小孩,回家吃奶去吧。”说完,身后的小卒狗腿的跟着起哄,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正色道,“这位兵爷,虽然张通守张大人说需年满十二,但我也有力气,不会比十二岁的差。”
那头目一愣,“你小子识字?”
他点点头。
“叫什么?”
“小狗子。今年十岁。”
“小狗子?哈哈,小狗子。”那头目哈哈笑了一会,便说道,“你会干些啥?”
“上阵杀敌也行,砍柴烧火也可,若要写些不打紧的公文,也是行的。”他不紧不慢的说道,身子挺的异常的直,庄重的仿佛根本不是一个孱弱的小乞丐,“况且,”他忽然低声说道,“兵爷你看今天这阵势,怕是没几个人想要报名。一来我可以起个带头作用,二来您能收一个就是一个,也是对上头有个交待。”
那头目神色一紧,哼了一声,眼神一瞟,看到一个挑着一扁担柴火的老头从城外进来。他挥挥手,高声嚷道,“张头,过来一下。”
被唤作张头的老头便弯着腰走了过来,“余伍尉,唤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余伍尉横肉一颤,向着小狗子说到,“我说小狗子,你要是能把这但柴火跳起来,我就让你跟着张头到烧火房去当个火头兵。”
小狗子斜眼看了看早已被张头放在地上的那担柴,看上去,足有二十余斤。他咬咬牙,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向他不可能担起的那担柴。一边走,一边默念,“老天爷,你看着,我一定可以挑起来,一定可以,我不会就这么被饿死,被冻死的。”
周遭稀稀拉拉的几个路人看着,不禁摇头,这年头,要不是真的是走投无路,谁想去当兵送死。这小孩子,可怜啊。
小狗子弯腰,默默将扁担放在肩头,想要直身立起,却宛若千斤重担般压在身上,根本无法动弹,一下煞白了脸。那几个小卒一见此,便放声大笑,叫嚣着,“滚回家吃奶去吧。”
他轻轻皱了皱眉,又卯足了劲往上使力,那扁担依旧纹丝不动。可他依旧不想放弃,一试再试。
那余伍尉看的不耐烦了,正要开口让他滚蛋,那张头走上前来,说到,“狗子,让老头我给你扶着,你只管往上使力。”
他看看张头,满脸红光,一头银发,那个红彤彤的酒糟鼻格外的显眼。点点头,低头蹲起马步,只觉一只手放在肩头,暖融融。“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猛的往上一立,却惊觉肩头仿若无物,那担柴火,竟被自己轻轻松松抬起来。只是错愕的看了看站在身旁一脸笑意的张头,便旋即镇定的装作异常吃力,还故意深深喘了几口气。
旋即微观的众人鼓起掌来,而那余伍尉哼了一声,脸上极是不快,一脸横肉分外煞人。他对狗子招了招手,狗子便恭恭敬敬的走了过去,不等他开口,便深深作揖说道,“狗子愿为余大伍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余伍尉看他小小年纪便如此世故圆滑,却也忍不住轻笑,笑的横肉一抖。拍了拍他的头,“你这贼狗子,今后跟着你张头混吧,好好在烧火房尽瘁。”说完身后的小卒便把一枚印泥掏出来摆到桌上。
小狗子看了看印泥,也不说话,伸出右手指用力按了按,在那皱巴巴的的黄色的大纸上,印上了一个朱红的指印,又提了笔,在一旁提笔写下四个大字,一如前世般苍劲有力,“贱民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