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奥番外系列》淇奥之心

1、番外：一生一世一双人

　　“前辈，拜托了——”
　　“津子，”
　　“正人今天从北海道回来，是难得的约会啊，明天他又要出差了。您就替我顶一下午班吧，求您了——”
　　“可是我都一把年纪了……”
　　“有什么关系，您还是一样年轻貌美，根本看不出超过四十岁了呢。而且会所里的老棋友现在还经常在怀念当年的市河小姐，您的话去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那么，我……”
　　“前辈您答应了？太好了，真的谢谢您！”
　　“呃……”
　　“嘟——嘟——嘟——”挂断的声音。

　　就这样，因为那小女孩直江津子的一通电话，我又一次回到了这间围棋会所。以……接待“小姐”的身份。
　　自从我因为结婚而辞掉了这份工作，就成了一个专职的家庭主妇。而后生儿育女，柴米油盐，一过就是十五年。也许和我儿子同学的妈妈唯一的不同是，这么多年我一直订着一份《棋周刊》，放在厨房的碗架旁边，每天早上送走丈夫儿女后靠在几案上静静翻看，触目而过的是那些孩子不断谱写的传奇。
　　从我还是少女的时候开始的，那两个孩子的，传奇。

　　熟悉的转门，熟悉的前台，熟悉的栏杆和坐椅。今天我把头发梳成别在耳后的样子，穿了一件素色的西装裙。毕竟早不是年轻女孩了，绒线衫和围裙就免了吧。我自嘲地笑了一下，熟练地走进接待的台子，拿出登记簿。这间会所还真是守旧啊，这么多年连登记簿的样式都没换过么？只除了我们这些接待小姐。津子是我走后的第三个了吧，刚23岁的小姑娘，是我的同乡。我们认识得还真是偶然呢，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同一家会所先后工作……呦，到工作时间了，怎么忽然胡思乱想开了，还真是老了呢……
　　我敛起思绪，转头向会所里看去。有不少人呢，应该都是从上午一直待到现在的，有许多老棋友吧。果然，我看到了广濑先生的秃顶，坐在他对面的北岛先生也有些秃了，不过还是那么有活力的样子。
　　越过北岛先生高大的身子，就是那个角落里的座位。我记得那里。我怎能忘记那里啊。那个时候，十五年前，十六年前，准确地说是二十二年前开始，就常常有个墨绿色直发的少年，坐在那个位子上，手里拈着一枚棋子陷入沉思。二十二年前小亮就是在那里等着进藤光的，在每一个没有比赛的下午，阳光穿透他手中的棋子折射出七彩的光华，直到那光华被一团金色搅乱。
　　津子说，她从没在这里见过进藤光。她听到我说起进藤在这间会所里的事时，瞪大了惊讶的眼睛。小亮走了之后，你也不来了么？“要有对手，下起棋来才有意思啊。”是啊，就像广濑先生说的。不来，是因为没有对手了吧。连我都不愿看到那张空着的桌子，而棋盘对面的你……进藤，你很，寂寞吧。没有，小亮。没有了，小亮。

　　但我突然惊讶地发现那个老位置上是有人的。一个黑发的少年，后背挺直，头微微低着，像在等着什么。“静若处子”，这是我头脑里闪现的第一个词。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拈着棋子的姿态，太像了……
　　我倒了两杯茶给广濑先生和北岛先生。私心地，想到近处看一眼那孩子。北岛先生看到我，夸张地跳起来。
　　“市……市河小姐？太意外了，好久不见！”
　　“你回来工作了么？”广濑先生仍旧温和地笑着，眼里也有惊喜的表情。
　　我心里一阵温暖。“不，直江拜托我替她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
　　“说的是，市河小姐自从结了婚就再也不来这里了，我们很不习惯哪。”
　　“怎么会，都这么多年了。”我笑笑，没有纠正他的姓氏称呼，“北岛先生，那边的孩子是谁啊？”
　　“啊，那是小林本因坊啊，日本围棋的新星，十六岁就拿头衔了呢，比小老师当年还……”北岛先生忽然有点说不下去，我也闭了嘴。
　　广濑先生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市河小姐离开会所之后就不关注围棋了么？小林这几年很活跃呢。说起来他是进藤的徒弟啊，这几年师徒大战热火朝天的。”
　　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孩子，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冷静，却又不乏奇招不失灵动，有评论者说过，他是以一个少年把那幅松下对弈图老少两边的境界集于一身。
　　“原来是他……”
　　“这两年他总是来这儿，像接进藤的班似的，不过他干吗老坐在小老师的位子上……”北岛先生撇撇嘴。
　　“这样很合适啊，你不觉得他更像是小老师的徒弟么？”广濑先生喝了口茶，“市河小姐你说呢？”
　　像。我在心里点头。进藤，你的徒弟，就是这个孩子么。
　　“来了！”北岛先生忽然转头。
　　“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深紫色头发的少年正微笑着走进转门。
　　“渡边王座，”广濑先生应声，“就是小林等的人。”
　　就是……小林等的人……
　　微风随着转门飘了进来，我猛地反应过来，赶忙回到前台给渡边登记。他熟练地付费，签名，说了声谢谢，就径自走向角落里那个座位。
　　小林的目光抬了起来，迎上，对住。
　　我一把捂住了嘴。
　　二十二年前小亮的目光，抬起，迎上，对住。
　　泪，无声滑落。

　　为了连接遥远的过去和永恒的未来，我因此而存在。
　　“正因为如此，棋神才会教人们下棋，督促他们不断进步。他一定是为了培养出能够和自己对局的棋手。”
　　“那么说来，过去和现在的棋手们，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不断互相切磋技艺的吗？”
　　“这个伟大的计划恐怕得花上100万年才能实现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