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黄裳录》潇湘砚

29、春 潮 带 雨 晚 来 急

　　夜晚，滢州城内最大的客栈英华楼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过掌柜的可没心情计
　　算今夜能赚多少银两。他干这行二十几年了，一双眼睛早已练成了火眼金睛。只今天入住的几位
　　客官，便都是不知哪里来的大人物，惹不起。尤其是当中一位青衣素袍的，虽然刻意低调，但是
　　那周身的气势可是不容人忽视的。那位客官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一晚上了就那么坐着一言不发地喝酒，那四周端坐的几人也是一脸严峻的表情，直弄得他是冷汗淋漓，连连交待小二好生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吃不了兜着走啊。正想着，谁知这会儿又进来了一批人，一个个面容冷素，进来后双眼环顾大厅一周，随后冷冷地瞥了青衣客人所在的位子，十来个人便径直走到了掌柜处。

　　“掌柜的，还有没有空房间，我们要住店！”当先一位黑衣大汉粗声说道。那气势立马让掌柜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有，在楼上，小的马上让人给各位爷带路。小二，你马上带各位爷到楼上的地字房。”掌柜的满脸陪笑，立马吩咐小二。

　　“地字房？为什么不是天字房，我们要住天字房！”黑衣大汉嚷嚷道。

　　掌柜的此时已是冷汗淋漓，连忙解释道：“几位爷，不是小的不让各位住天字房，只是天字房已经有人住了，小店的地字房跟天字房是一样的，只是为了区别而已，请几位爷见谅啊。”
　　那黑衣大汉还要不依不饶，他身边一位长相较为斯文的男人低声呵斥：“行了，地字房也很好，不要为了这种无谓的小事坏了主公的大事！”说罢用力抓了黑衣大汉的臂膀一下。那黑衣大汉听了也就不再计较，随着小二迈步往楼上走去。

　　见他们走了，掌柜的忙拿起手绢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好家伙，真吓人啊，这几天怎么竟是这样的主？忙命小二赶快关门，今天要提早打烊。

　　这一切都落入了大厅中的几人眼中。秦九低声对秦崚说道：“主子，这几人十分可疑，您看是不是……”

　　“先不要声张，派人暗中监视！”秦崚冷声道。
　　“是！”

　　已经过了两日，紫裳一直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停地翻阅着典籍。这几日她忙得废寝忘食，将自己这几年来所学到的知识细细回想了一遍，总觉得如在云雾之中，似是有一根清晰的线，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身边，但却怎也抓不住。这两日，殷清见她为了寻求解毒的法子甚是辛苦，态度上对她也温和了许多，还吩咐众人不得随意打扰她。倒是那个血衣教主，对她还是冷冷淡淡，瞅着她的眼神总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研判，忽冷忽热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闭门造车终究不是办法，紫裳站起身来在屋中轻轻踱着步子。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多多和兰之彦接触才是，多了解他的情况才有利于解他身上的寒毒。想着，她打开了房门，朝兰之彦所在的地方走去。

　　因为知道自己每月只有四天的时间，所以兰之彦尽力在这四天之内处理好教中的大小事务。他的沉稳刚毅、杀伐决断，紫裳已是早有所知，此时站在大厅外远远看着他与教众议事，那份气势竟丝毫不输于大殿之上的皇帝。唉，离开京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知，他可好，定是着急了吧。一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紫裳没有发现厅内的议事已经结束，而兰之彦正一脸阴郁地站立在自己面前，黑衣翩飞，俊美邪肆，那灼灼目光中有着嗜血的光芒。虽已知道原因，但紫裳还是常常不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唇角微挑，上升为一个好看的弧度。紫裳面带感慨地瞅着兰之彦，“你不必动怒，我对你们教中的事可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来看看你。”语声柔软，带着一点点的不屑，又恰到好处的不会引起某人的怒气。

　　兰之彦深深看了紫裳一眼，目光即转往别处，“我有什么好看的。”清冷的语气简直堪比万年寒冰。

　　“喂，亏你还是一教之主，医者医人还要讲究个望、闻、问、切，你既要我给你医毒怎也得配合我不是，否则即使我输了我也会不服的。”紫裳适时的提起那个赌局，希望他能够乖乖配合。

　　谁知兰之彦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哼一声，随即提步便走。

　　“喂，你……”紫裳不料他竟这样对自己，一时气愤倾身便向前扑去。哼，想走，没那么容易！

　　这边，兰之彦也没料到她竟敢毫无顾忌地向自己扑来，一时愣愕竟让她扑到在地。以他的身手，江湖上能近他身的恐怕也是寥寥无几，谁知今日竟让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扑到，一时间只觉得羞恼非常，哭笑不得。

　　“喂，你这个女人！”兰之彦怒喝出声，伸手推她，不意触手处一片柔软，忙收了回来。他虽是狂肆不羁，也不禁万分尴尬。

　　岂知紫裳却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不妥，她压在兰之彦身上，大声叫道：“我才要说，你这个男人！为什么对人视而不见？明明是要给你医毒，倒叫人要求着你，你若真是对自己的命不在意，就别叫你那些教众找什么《毒经》。你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你不能不尊重那些关心你的人！明知道殷护法为了你的事忧心忡忡，你竟还这样意气用事，总之，你让人很不爽！”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紫裳犹气鼓鼓地怒瞪着兰之彦。她就是看不过他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死样子，却由着殷清在一边担心难过，这个男人，真是恶劣极了！

　　兰之彦还没有遇到过敢对他这样说话的人。凤眼一眯，本该盈满怒气的心中，却不知为何竟气不起来。她竟真的一点也不怕他，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天经地义，这是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了，记忆中好像只有师父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过话。

　　静默了一瞬，兰之彦好整以暇地斜了斜嘴角，“你好像应该起来了吧。”看着紫裳倏然红透的双颊，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紫裳若无其事地起身，还不忘挑衅似的瞅了眼兰之彦，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

　　“喂，你怎么走了？不是要对我望、闻、问、切吗？”闲闲的声音让人恨得牙痒痒。

　　本是一句极正经的话，但在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人感到古古怪怪的。紫裳再气他，也不会误了正事，难得他突然肯合作，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了。

　　无奈地点点头，便随着兰之彦来到他的房间。

　　兰之彦房里清冷异常，除了床和桌椅外，就只有墙上挂着的一把剑。紫裳不由得想起那山间的小屋和那满园的兰花，真的很怀念那时的温馨。

　　“好了，现在把你的手伸出来。”随便在椅子上一坐，紫裳正色看向站立一旁的兰之彦。
　　这次他倒未拒绝，一撩衣袍也在一旁坐下，递了手过来。

　　紫裳三指搭在他的关脉上，凝神静静思考起来。她能感觉到他的体内有两股气流相互冲撞，时强时弱，时稳时急，虽然暂时在他体内内力的压制下趋于平缓，但是这就好比在一锅沸水上浇了一盆凉水，只是稍稍缓解了一下，并未在根本上解决问题。一旦发作，必是来势汹汹，当真十分凶险。而那个日子看来也不会太远，殷清没有骗她，如果再不设法解他体内的寒毒，便连这个兰之彦也要消失了。

　　紫裳收回了手，沉默着没作声。兰之彦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各自想着心事。

　　忽然，兰之彦拿起桌上的茶杯盖朝窗外飞扔了出去。紫裳只听到一阵破空的声音，随即窗外有个女子痛呼失声。

　　两人来到房外，只见地上躺卧着一个黑衣女子，看来那杯盖伤了她的腿。

　　“红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窥探本教主！”兰之彦阴冷的声音如寒冰般直射入人的五脏六腑。

　　“教……教主！”可怜那个叫红莲的女子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

　　兰之彦狠厉地瞥了她一眼，说出的话仍是不带一丝温度。“说，是谁指使你的？”

　　“没……”红莲刚想否认，只见一道目光如剑般直插向她，顿觉心中一凛，无边无际的恐惧蔓延开来。情不自禁地开口，“是……是石长老！”

　　兰之彦得到答案，袍袖一拂，手上的劲力顿时袭向红莲。

　　“不！”站在一旁的紫裳早一步察觉他的意图，忍不住出声阻止，但还是晚了，躺在地上的红莲已经被震碎了天灵盖，滚滚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头脸，也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这是紫裳第三次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死去，刚才还是鲜活的生命，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成了一具死尸。

　　“为什么？”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她还这样年轻，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轻贱生命？“为什么要杀了她？”

　　“这就是背叛本教主的下场！”还是那么冷硬的声音，却参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看到紫裳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还是迟疑了。

　　紫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离去。她知道他不会理解她的所思所想，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而她在这个世界是个异数。悲哀地认识到这一点，心中的空虚也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兰之彦看着紫裳步履踉跄的背影，心里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抚住胸口，真实地感受到了那一波强似一波的跳动。抬起头看着灰色的天空，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