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蝶梦回》期霰

9、第五章

　　朦胧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脸上，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翻个身继续睡。耳旁有低低却又清脆的笑声响起，然后……我一个寒战猛然惊醒，目瞪口呆地看着哥哥笑得无害的脸和手上的雪。
　　等等，雪？下雪了吗？
　　“妹妹快起床了，今日可要进宫的，可巧下雪了，宫里的雪景很是好看呢，妹妹喜欢雪吗？”
　　哪能不喜欢呢，以前生活在温暖的南方，长年都没有下过雪，有一年去北方玩耍，那满目的纯白世界至今记忆犹新。象精灵般的雪花飘落大地，处处都是银妆素裹，有不怕冷的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在那样本应纯洁静谧的雪地里，这一点点喧闹却丝毫不突兀，那样地温暖而美好。
　　我急急穿好鞋子，推开窗，那一片白色有些许亮眼，我惊喜地看着这银白的世界，猛然间觉得幸福原来如此简单。
　　“真漂亮。”我笑道，回头看向哥哥，却见他呆呆地看着我，手上拿着我那件小小的披风。“哥哥，怎么了？”我疑惑道。
　　哥哥猛的回神，走过来用披风一把包住我，“可别冻凉了，”说着回头唤来弄影，“快给小姐穿上衣服，过会就要进宫了。”
　　弄影给我梳上简单的发髻，将余下的头发混着白色丝绳编成两个辫子放在胸前，在发髻上插上珍珠流苏簪。套上白色袄裙，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镂空的蝶，以及一件淡蓝色狐皮坎肩。自恋地对着铜镜转了一圈，恩，很不错呢。
　　坐在马车里，行过喧嚣的马路，我忍不住悄悄掀起帘子望向窗外，四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人也非常繁多，马车经过时，人们都自动地闪到两边。真是繁华的城，我暗叹。这几年我从没离开过林俯，记得以前我跟娘提起要出去玩玩时，娘眼里那怎么也掩不住的哀伤和忧愁，“再大一点吧，娘不放心呢。”我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黯然，莫非娘害怕我被人家看见知道吗。
　　“到了。”哥哥掀开帘子，一个纵身跳下马车，一个叫伏安的随从将我抱了下来，本来弄影是要陪我的，可她不知怎么突然不舒服，我便没让她跟来。
　　皇宫跟我想象的其实差不多，红墙绿瓦，砌的很高，宫门宏伟而精致，雪垫的有些厚了，被宫人扫到两边，道路湿漉漉的还是有些许滑的。哥哥牵着我，一步一滑地走着，迎面来了个公公，对着哥哥行礼道:“若芷公子，太子殿下在皇后那里，过会便回来了，差我前来查看，若公子和落蝶小姐来了，请去华凌亭等候片刻。”说着，又弓身给我行了个礼。
　　哥哥笑道：“多谢公公。”
　　华凌亭似乎位于后花园正中，是座八面玲珑亭，但因为天寒，用竹帘围了起来，点上暖炉，很是暖和。我一向是不怕冷的，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对温度不敏感而已，直到那天摘下那玉坠，寒气顿时侵满全身，我才知道原来一直是玉坠的作用。想到它，我不由又一阵叹息。
　　坐着实在无聊，我对哥哥说道：“哥哥，我去花园里玩玩，过会回来找你吧。”哥哥看看外面，身体不由打了个寒战，但仍说：“我陪你去。”
　　我不由笑道：“不用了，我不怕冷，哥哥你可不一样，我就走走，不会有什么事的。”
　　哥哥想了会，怕太子来了等候，便点头同意，“自己可要小心点。”
　　我点点头，走出亭子，对身后欲跟来的丫鬟道：“不用跟来。”听见身后微微松口气的声音，微微一笑，看来这天气，真的是很冷啊。
　　哥哥果然没有骗我，这皇宫里的雪景真是美丽。不远处是一片梅花林，寒风吹过，一阵花香便扑面而来，梅虚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两者结合，却是美的那般惊心动魄。
　　我情不自禁地走进梅林，却听见不远处，竟有低低地呜咽声传出来。谁躲在这里哭泣？我不由前行几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抱腿蹲坐在梅树下，雪飘落在他头发上，已垫上了薄薄的一层，水珠顺着他的发滴落到他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他埋着头，低低哭泣着，身子在微微发抖。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哭呢。”我忍不住上前问道。
　　哭声立即停止，他猛地抬起头，我不由倒吸口气，那是一张很美却很脏的脸，满是泥和淤青，有些地方还被擦破了，有淡淡的血迹。他看着我，有瞬间的呆楞，然后眼里闪过防备和警戒。
　　我解下坎肩，倾身围在他肩上，他错愕地看着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我不由笑了，轻声再次问道：“你叫什么，怎么在这儿呢。”
　　他仍旧呆呆地看着我，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离……凡。”
　　他就是离凡？哥哥平日里总会跟我讲些宫中的人和事。很多时候他会很怜悯地提起一个人，离凡。他是十二皇子，娘却是宫中侍女，在生下他的第二天，便上吊死了，在宫中地位极端低下，总是被其他的皇子漫骂殴打，太子却是对他极好的，每次瞧见别人欺负他，总是帮他训斥。
　　“那孩子也奇怪了，被打不哭也不叫，只是用清冷的目光看着打他的人，仿佛被打的不是他一样。”我想起哥哥的话，看着脸上还有些泪痕的他，毕竟还是孩子吧。所以才忍不住偷偷哭泣吗。
　　我掏出手帕，用雪水濡湿，伸手轻轻帮他清理脸上的泥。
　　“看这蝶，漂亮吧。”我晃晃手帕，上面绣着蓝色的蝶。“你知道它们怎么来的吗？”
　　他点点头，“破茧成蝶。”
　　我微微笑道：“离凡，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又出现历史性的呆楞状态，我微咳了一声，缓声道：“从前有一个人，他有一个很美的后花园，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总是照顾着他的花，从不伤害任何自然里的小生命。有一天，他在他的后花园里发现了一个蛹，他惊喜地发现，有一只蝶在蛹里拼命挣扎，正要破茧而出，他便静下心来，想看看一只蝶的形成过程。那蛹显然束缚着那蝶出来，蝶挣扎得很是痛苦，他似乎感觉到那蝶被压制被困住，那蛹阻碍了它的一切行动，它想飞翔的梦想，那人突然想帮帮这只奋力挣扎的蝶，于是他拿了一把剪刀，将那蛹剪开。”我看向离凡，他正凝神听着。
　　“那蝶脱离了蛹，那人很是高兴，但他突然发现，那只本应很美的蝶，竟是残翅。”
　　我看见离凡猛的一惊，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询问。
　　“后来有人告诉他，蝶就是在破蛹的过程中才能完全舒展翅膀，他想帮它，却是害了它。”
　　我望向他，“离凡，要想破茧成蝶，痛苦，矛盾，挣扎可是成功必须的。”我站起，想了想，没有要回他手里那脏的不成样的手帕，转身离开。
　　“等等，你……你叫什么。”他有些慌乱，却急急出声。
　　我回首，灿烂一笑，“落蝶，我叫林落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