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夏∮雪

32、第十九章 当爱已成往事（下）

　　ET公司是一家作风严谨的公司，卡卡芬尼为了跟着上官非混到其中，从清洁工扮到水管工，从老太化妆成送饭盒的小妹，无所不用其极，却还是在韩晓柔工作的那一层的电梯门口，被保安义正言辞地给踢了出去。
　　中餐时分，上官非捧着食堂里的盒饭，在食堂与办公楼的空中走道上，发现了蜷缩在一角的卡卡芬尼。
　　她没有穿她那件夸张的黑色斗篷，倒是一身清爽的外卖小妹装。
　　上官非瞅着她胸前那抹红彤彤的围兜，忍不住地笑。
　　卡卡芬尼听到头顶的笑声，起先是恼怒地抬起头，待鼻翼下涌入盒饭香喷喷的卤肉味时，她又立即多云转晴，笑呵呵地站起身，捂着空悠悠的肚皮对上官非说道：“喂，我饿了。”
　　上官非问：“你没钱？”
　　卡卡芬尼拍拍他，一脸无愧之色：“地球人都知道。我跟你出门，怎么会带钱呢？”
　　上官非替她汗颜。

　　把她偷偷牵进食堂，两个人挑了个隐蔽的角落，正打算密谋些啥啥的，迎面走来一袭端庄无比的职业女装。卡卡芬尼仰起头看，韩晓柔！
　　韩晓柔缓缓入座。
　　“听说，你们去看了马建杰？”
　　看她说话柔柔弱弱，言辞间倒是一针见血。
　　上官非淡淡道：“我们同他是旧识，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听说了点他的事，所以跑医院探望一下。”
　　韩晓柔用筷子拨动碗里的米粒，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
　　“我也不知道柳总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家。连我儿子也占为己有……”
　　卡卡芬尼撇撇嘴，埋首猛吃了起来。
　　上官非接着问道：“我们还听说，马建杰这身病是柳总给——？”
　　韩晓柔抬起头，一双眼泪水婆娑，怎么看怎么个楚楚可怜。
　　卡卡芬尼瞅着这景象，嘴里的米粒差点给一粒粒蹦了出去。
　　“你打算怎么办？”她也算是敬业了，强忍着一股怨气，故作关心地问道。
　　韩晓柔道：“还能怎么，能熬就熬下去吧。”
　　韩晓柔哀伤地退了场，据说还有一打的公务需要整理。
　　卡卡芬尼追望她的背影，喃喃道：“上官非，我们是不是误会她了？看她这么难过，也不像是假的。”
　　上官非挺无奈地：“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就管着怎么抓住魔王吧。”

　　卡卡芬尼吃饱喝足，乖乖跟在上官非的屁股后头，溜进了柳飞飞的办公室。
　　上官非趁着柳飞飞外出就餐的空隙，打开她的电脑，翻阅起她最近一周的文档。
　　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电子合约，有合资的，也有赞助的。不由得夸一下，魔王菲菲确实把一间人类的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
　　卡卡芬尼躺在柳飞飞的真皮沙发软垫里，懒洋洋地问道：“刚才门外怎么没有保安啊？”她抬头看到墙角的四个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噗噗噗噗四声，四块镜片无声地碎成了玻璃渣。
　　上官非道：“每天这个时间，ET公司里的所有人都会去午餐。我想，魔族可能还不适应人类社会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所以没有留心在自己吃饭时间安排个看护。”
　　可不，电脑都是没上锁的。
　　电脑这东西其实神奇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什么秘密都荡然无存。
　　上官非找到了一个名为pic的文件夹，点开一看，密密麻麻的都是柳飞飞同马建杰的合影。有同城的，也有异域的，有沐浴在花海中相拥的，也有瓢泼大雨里激吻的。
　　卡卡芬尼见他盯着屏幕一动不动，赶紧窜了起来，钻到了他的胳膊底下，眼一抬就看到这些图片，不由大惊失色。
　　“我的天，马建杰不是说柳飞飞虐待他吗？这，这就是虐待？”
　　上官非沉吟片刻，正打算发表意见，门砰地被踢开，柳飞飞一脸怒意地立在外边。
　　“难怪我一天心神不安，原来是家贼难防。”
　　她扬声叫起保安，卡卡芬尼忽地扑了过去，一把捂上了她的嘴。
　　“再给我出声看看，一刀捅死你！”她摸出了小口袋里的银匕首，毫无魄力地威胁道。
　　柳飞飞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而易举地把她踢飞了出去。
　　若不是上官非反应灵敏从背后接住，恐怕卡卡芬尼会撞破玻璃，表演十八层高度的自由落体。

　　“你们是谁？”柳飞飞警惕地问道。
　　虽然卡卡芬尼的匕首不咋的，但是上官非快步如飞的身手让她心底敲响了警钟。
　　上官非道：“鬼司上官非。”
　　卡卡芬尼被搂在上官非的怀里装死，一声不吭。
　　柳飞飞也懒得去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她走到上官非的跟前，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我知道冥界的人迟早会找到我这里，但是就一个鬼司，能做成什么气候？”
　　上官非不卑不吭地：“也要看你能形成什么样的气候。”
　　柳飞飞勾起笑，浅褐色的瞳孔忽然间变作深蓝，身形也逐步漂浮起来。
　　想打架？上官非一边把碍事的卡卡芬尼丢到沙发上，一边抽出剑。
　　“我不同你打架。事实上，我以为冥王至少会派三名鬼司来缉捕我，而不是一个不经用的丫头和一个恃才自傲的青年。”
　　卡卡芬尼跌得满头的星星，转过身，发现柳飞飞的掌心里突然握了一枚闪耀着紫光的宝石。
　　“那你想做什么？”
　　柳飞飞摊开掌心：“喏，你们要找的，魔王的晶石不是吗？”
　　上官非冷道：“你耍什么花样？”
　　柳飞飞笑：“我能有什么花样？你们冥界不就是喜欢自相残杀的吗，就算魔王殿尊没有下旨攻打冥界，你们迟早也会四分五裂。补天？可笑！你们以为就凭你们那些庸才，就可以把缺失的时空补上去吗？我不介意贡献出我的晶石，反正，我也没有兴趣继续做魔王。”
　　她转过身，把晶石抛到卡卡芬尼的手中。
　　“滚吧！”
　　卡卡芬尼从沙发上坐起身，不解地望着她：“喂，你是不是脑袋给车子撞坏了？”
　　柳飞飞道：“小丫头，你是不是还想让我踹上几脚？”
　　卡卡芬尼一脸恐慌，一溜烟跑到了上官非的身侧。
　　“菲菲，虽然我们还差四块晶石，可是魔族的军队已经差不多被冥界的军队击退，你为什么这么有自信一定能战胜冥界呢？”怕归怕，卡卡芬尼还是问道。
　　柳飞飞嗤之以鼻：“只要时空的缝隙永存，战火就不会熄灭。冥界也好，魔界也好，也许你们能承担这样长时间的战役，但是人类社会不同，久而久之，人类会被魔族浓烈的七情六欲所吞嗤而导致灭绝。冥界说白了只是人界的依附体，用以新陈代谢，灵魂转生，没有了人，你说，冥界的存在还有必要吗？”
　　卡卡芬尼摸着手心里滚烫的紫色晶石，又问道：“我们还差四块晶石，也不是不可能弥补。”
　　“好笑，你们效仿女娲补天的创意是不错，可是晶石有了，女娲呢？冥王那个蠢货，难道还想标榜神灵吗？”
　　卡卡芬尼撇撇嘴，那倒是，冥界好像没有一个这样高风亮节的人。
　　上官非举起剑。
　　他方举起剑，卡卡芬尼就嗅到了他的意图。她赶忙挡在柳飞飞的面前。
　　不知怎地，卡卡芬尼并不讨厌这个柳飞飞。
　　上官非皱眉：“让开。”
　　卡卡芬尼瞪着他：“她都把晶石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上官非说：“就算失去了晶石，她仍然不属于这个世界。至多，只是一具依附在死尸上的精神体。”
　　卡卡芬尼懒得听他的名词解释，只是很气愤：“上官非，你对一个没有回手能力的女人都下得了手，真无耻！”
　　身后的魔王微微咳嗽了一声：“那个什么的，我虽然寄居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可我也没说过我是女人啊？”

　　魔王菲菲像蜕皮一样，从柳飞飞的身体里走出，俨然是一身高五尺，容貌秀雅的蓝眸美男。
　　他把柳飞飞的身体安放在了书桌上，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卡卡芬尼。
　　“我刚才没留神，原来你这小丫头虽然没什么用，人品倒不错。”
　　卡卡芬尼白了他一眼：“你一男的成天钻在女人身体里做什么？变态，大变态！”
　　菲菲笑了，眼里浓重的忧郁：“不瞒你了，我爱柳飞飞。她死了，我想保留住她的身体，但是我又不能把她送到魔界冰川，不然，魔王殿尊一定会治我的罪。想来想去，只能采取这么个妥协的方法。”
　　卡卡芬尼彻底傻了。
　　柳飞飞这样的坏女人也有人爱啊？
　　上官非闻言，倒是收起了剑。

　　“她知道吗？”
　　几个人沉默许久，卡卡芬尼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魔王菲菲摇了摇头，耸肩：“我不介意她不知道。反正，她不知道的话，会好受一点。”
　　卡卡芬尼恍然：“所以你把晶石给了我们——你不想回魔界了？”
　　魔王点头。
　　“不过，这不是我真正留下的原因。你们应该知道，每个魔王都有自己归属的一种秉性。魔王紫烟是好色，魔王盖斯是饕餮，而我代表的，则是嫉妒。只是，”他黯然一笑，“我很遗憾地发现，女人对于爱情强烈的占有欲，导致了她们中许多人都比我更加擅长嫉妒。柳飞飞是，韩晓柔更是各种翘楚。我觉得人界这一趟不虚此行，再回到魔界估计也要退休下岗。不如继续混日子吧。”
　　上官非十分赞同：“嫉妒这一词，的确是女性专有名词。”
　　卡卡芬尼不悦地哼了一声。
　　“对了，你为什么会爱上柳飞飞？”
　　“因为她真实。”
　　卡卡芬尼露出迷茫的神色。
　　“敢爱敢恨，这还不够吗？”
　　卡卡芬尼难以理解：“爱你的时候恨不得对你掏心，恨你的时候巴不得把你的心给掏出来——这也算真实？”她侧过头，阴恻恻地看向上官非。
　　上官非被看得一身鸡皮疙瘩。
　　魔王菲菲豁达地笑了。
　　“我们魔族没有你们那么多讲究，喜欢就是喜欢了，要死要活地去探究个原因有必要吗？她对马建杰是一心一意，容不得感情里半点沙子。我就欣赏她这样的，不成吗？”
　　卡卡芬尼崇拜地对他猛点头。
　　末了，魔王菲菲凝望着上官非手中的剑，笑道：“这位敬业的鬼司，你一定要杀了我吗？”
　　上官非道：“或者，可以带你回去见冥王，看冥王旨意发落。”
　　魔王摇摇头：“我对你们的冥王很感冒，还不如一头撞死。”
　　卡卡芬尼猛扯上官非的袖子，一脸哀求。
　　上官非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望着魔王。
　　“好吧，杀死我之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冤枉。”
　　“你说。”
　　“韩晓柔的儿子随你们处置，但是马建杰这个男人，在月底前，我一定要杀了他。”
　　卡卡芬尼啊了一声，惊讶地：“你就那么恨马建杰啊？”
　　魔王笑：“你别忘记了，我也有嫉妒心。”
　　上官非想了想，道：“这恐怕不是你要杀他真正的原因吧？”

　　上官非最终还是没有达成魔王的心愿，一剑了结了他。
　　望着那双失落的蓝色眼睛，卡卡芬尼偷偷掉了泪，却没有一如既往地大吵大闹。
　　上官非拉着她走出ET公司的大门，门外夕阳如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匆匆。
　　如此平静缓和的世界，一派安详。
　　他们根本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城市里，刚刚被消灭了一个臭名昭彰的大魔王。
　　卡卡芬尼牵着他的手，心里空空荡荡。
　　一点也不真实。
　　“为什么魔族的人看上去，远没有冥界的人那么可怕呢？”她苦笑。
　　上官非平静地道：“魔族是人类欲望的结晶体，他们更接近真实的人性，所以你不觉得可怕。”
　　卡卡芬尼停下脚步。
　　“你的意思是，冥界的人都很虚伪吗？”
　　“这个见仁见智。倒是你，卡卡芬尼，你今天一反常态啊？”
　　卡卡芬尼没好气地推他一把，又抓着他的胳膊，摇摇晃晃地靠了上去。
　　“我告诉你，自从你夸了我是个不错的死神之后，我就一直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定义到了冥界的一份子了。唔，虽然魔王很可怜，貌似不该杀，但是依照你那些道貌岸然的思路去想了想，忽然发觉魔王的存在颠倒了人类社会的正常轮回，时间久了，必然成灾。”
　　上官非忍不住一笑：“有长进，有长进。”
　　“而且，他的心愿其实早就达成了——”
　　卡卡芬尼仰着头望向天际的绯红：“马建杰根本活不到月底，韩晓柔的保险赔偿势必要落空了。”
　　上官非听了，顿时停下脚步。
　　卡卡芬尼是死神，这没有问题。可是普通的死神，是没有预知寿命的能力的。就连冥王，都没有资格具备这样的能力。天，他惊异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