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格洛利亚

1、第 1 章

　　在上海这个城市，一个80后有兄弟姐妹是比较少见的。
　　陈树就是处在这个比较少见的家庭中，他有一个小他一岁半的妹妹，亲妹妹。
　　哥哥妹妹的组合和姐姐弟弟的组合，在那个年代，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的。后者往往意味着孩子的父母重男轻女，前者则大多意味着孩子的父母非常恩爱。
　　陈树的外公外婆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陈树的外公和钱钟书老先生一样，生了第一个孩子后怕再生孩子会无法平均分配父爱母爱，就坚持不再生了，没想到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陈树外公外婆的亲生儿子在他16岁的时候因为意外离开了人世。
　　伤心欲绝的外公外婆本想再生一个孩子，无奈近40的年龄不容许他们再孕育属于自己的孩子，于是就从外婆的表姐那里过继了一个女孩子，就是陈树的妈妈。
　　于是陈树的妈妈成了那个年代少见的独生子女，在当时的国家政策的允许下，陈树有了一个妹妹。
　　陈树的妹妹叫陈林，他们的名字都是他们外公取的，意思显而易见。
　　外公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有一个外孙女的，给外孙取名的时候，希望自己的外孙和苍天大树一样，于是就给外孙取名“树”，有了外孙女后，也没有多考虑，兄妹俩合拍，一个树一个林。
　　陈树的小姑在陈林刚出生报上户口那会，曾开玩笑说：“外公只希望小树成一棵树，却希望小林成一片树林，明显是对外孙女期望比较高嘛。”
　　一句戏言，没想到居然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里，出现了无数戏言成真的征兆。

　　陈树的妈妈是典型的经历过那动荡十年的女性，幸运的是她有着一对知识分子的父母，虽然经历了那动荡的十年却还能接受较好的教育，恢复高考后立刻在父亲的鼓励下考上了大学，邂逅了陈树的爸爸，顺利成章地结了婚，顺理成章地生了陈树，然后又意外地生了陈林。
　　陈树妈妈的性格比较温和，能隐忍，很少发脾气。陈树爸爸的性格却比较强硬，这也许和他长年做生意有关系。
　　陈树和陈林兄妹俩，一个性格像爸爸，一个性格像妈妈。
　　“若是这兄妹俩性格倒一倒，倒是完满了，只可惜……”陈树的外公经常这么感慨。

　　兄妹俩年纪只差了一岁半，从小倒也没什么代沟，陈树脾气温和，事事让着妹妹，兄妹俩从小感情就很好，不管有什么事都能一致对外。
　　让陈树对妹妹印象最深刻的是他7岁，妹妹5岁的时候，邻居家的小霸王无故挑衅他，拿玩具枪砸他的脑袋。
　　向来温和的他没发脾气，推开那无理的小孩就打算回家，还没等他迈步，只见陈林从家里冲出来，手里拿着充气棒槌，对着那小孩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打，把那高陈林半个头小孩打地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却再也没有气势反击，居然就这么灰溜溜地回了家。
　　不少街坊邻居都看到了才5岁的陈林的举动，自此，陈林厉害的名声就在街坊四邻传开了。尤其是被打的那个孩子的母亲，把陈林说的那可叫一个难听，还常说在家里，陈树一定受尽了陈林的欺负。
　　其实陈树倒真的没受什么欺负，天生性格使然，他什么都能让着妹妹。
　　对陈林而言，她倒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在家里呼风唤雨。
　　他们上初中那会，男孩子看金庸，女孩子看席绢，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有着偷偷在被窝里偷看小说的回忆，陈树也不例外，他鼻梁上那副眼镜就是那时候贪看小说看来的。
　　可是，他妹妹陈林却对此不屑一顾。
　　初中的时候，他忙着看小说，学习成绩一直在中游，而他妹妹学习成绩没出过年级前三。
　　高中的时候，他胸无大志，而他妹妹开始看他们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原版商业杂志。
　　大学的时候，他选择了轻松的英语专业，而他妹妹学商，从大一开始就准备着出国。
　　如今，他27了，在一家国有企业做英语翻译，不死不活地混着日子。而他妹妹，一个星期后就要从波士顿大学商学院学成归国了。
　　这就是生活。

　　“在想什么呢？”躺在身边的男人扑到他身上，压住他，“深更半夜了也不睡觉。”
　　“我妹妹下礼拜就回来了。”陈树摸到眼镜戴上。
　　“怎么，恋妹情节啊？”男人一脸讥诮，嘴角微微上扬，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陈树好脾气地不计较他的刻薄：“我妹妹那智商，我怕被她发现。”
　　“发现又怎么了？她有本事找老子单挑！”男人一脸的蛮横，拦腰抱住陈树，“她能拿你怎么样？”
　　“林淳，你可不可以这么蛮横？”陈树无奈，想推开那死死抱住他的男人，却没他那么大力气，“她是我妹妹，你好歹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鬼才管她呢。”名字叫做林淳的男人才不顾陈树的反抗，强制性地压着他睡觉了。
　　这两人何其相似……陈树苦笑，预见到妹妹回来后可能会出现的轩然大波。

　　正如陈树所预料的那样，陈林的归国可谓是衣锦还乡，父母双方的亲戚都以家里出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孩子为傲。
　　“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大姑关心地问。
　　“在美国的时候就跟G公司接洽好了。”
　　“哦哟，G公司，小林真是不得了。”小姑一脸艳羡。
　　陈林淡淡一笑。
　　陈树看着眼前和自己距离越拉越远的妹妹，突然怀念起小时候那个替他打架的“小泼妇”。
　　“陈树。”陈林看着坐在她对面正在发呆的哥哥，笑语，“发什么呆？”
　　“没什么。”陈树尴尬笑了笑，给身边的两个姑父敬了支烟，“回来了就别再往外跑了。”
　　“不出去了。”陈林理了理头发，“不管怎么说，当姑姑是最重要的。”
　　陈树一阵尴尬，忙打了两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了。
　　陈林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在她回国之前，就经常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是等她回来了好好跟她哥哥沟通沟通，陈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陈林对哥哥的交友状况一无所知，从小她就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关心哥哥的朋友，出国三年多，她就更不了解哥哥了，只知道，哥哥在工作一年之后就借口单位离家远，搬到家里以前住的那套房子里一个人住了，一个月才回一两次家，每次妈妈提到交女朋友结婚之类的话题，都被他推掉。
　　向来不会对子女发火的妈妈也无奈，只希望女儿回来以后能够和她哥哥好好谈谈，看看究竟是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陈林的任务，就是让她哥哥早日成家。
　　陈林做事的准则是——确立目标，实行，达到目标。
　　她的目标很明确，让她的亲哥哥成家。

　　一大家子吃过了饭，亲戚们都各自回家了，剩下陈树一家四口。
　　“我也回去了。”陈树掐灭手中的烟，拍拍裤子准备走人，林淳还等着他，刚才收到他的消息说加班刚到家，等着他回家做宵夜呢。
　　“你妹妹刚回来，怎么，住一个晚上都会让你不舒服？”陈人杰早就对儿子搬出去住非常不满了，如今看他像客人一样，吃了饭就急着要走就更加不舒服了。
　　“爸，”陈林抢着开口，“陈树刚才跟我说明天要加班，家里到他单位太远了，他还是回去的好，早上可以多睡会。”
　　“我明天开车送他好了。”陈人杰不满地蹬了儿子一眼，小时候倒是很听话的，长大了一点都不体贴父母，说搬出去就搬出去，让他交女朋友也不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爸，我可要倒时差的，你们一大早就起来，锅碗瓢盆闹哄哄的，还让不让我活啊？”陈林懂得怎么缓和父亲的怒气，“而且你都答应了我明天开车带我去买东西的，你送好哥哥再回来，多麻烦？”
　　陈人杰想想也是，不再言语。
　　“我送陈树去车站，跟哥哥说点悄悄话。”陈林笑着勾着陈树的手臂，开门下楼。
　　陈树浑身不对劲，20多年了，自己的妹妹何曾跟他说过“悄悄话”？
　　“我可以搬过来住么？”一出大楼，陈林就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要求。
　　“啊？”果然，陈树真是太了解他妹妹了。
　　“你住家里不方便，我就方便了？G公司就和你们单位隔了一条马路。”陈林早就没了贴心妹妹的样子，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那房子可是三室一厅的，让一间房给我，不过分吧？”陈林双手环胸，“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有。”陈树回答地果断，“就是我那里住了两个大男人，你一个女孩子住进来多不方便？”陈树急中生智。
　　“两个？”
　　“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就找了个合租的。”陈树垂死挣扎。
　　“我一个女孩子都不嫌麻烦，你们挑什么？”陈林做了决定，“我下礼拜就搬过来。你自己去车站吧，我上去了。”
　　陈树绝望了，他从来都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妹妹。

　　陈林慢慢上楼，如此着急回家，见她要搬过去又如此为难，果然有什么难言之隐。陈林深知哥哥不是轻浮的人，也深知哥哥虽然胸无大志，但是长相，家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倒追他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少，如今27高龄还单身的原因，一定是在他身上。
　　找出问题的关键，或许就能马上解决父母的心头难题了。
　　回到家，成功说服父母让她搬去与哥哥同住，陈林就立刻洗漱上床了。
　　她对自己的作息有着严格的标准，她深知，要想做一个成功的人，就要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和自控能力。

　　陈树拖着几乎可以称作“沉重”的脚步回到家，林淳已经饿得冒火了。
　　来不及向他报告下周就要有个不速之客同住的消息，陈树赶紧去厨房做消夜。
　　“怎么不先买一点吃？”陈树边热油锅边问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开动的林淳。
　　“实验离不开人，做好了就直接打车回来了，懒得买。”林淳伸长脖子看着陈树熟练地做着荷包蛋。
　　“荷包蛋将就吃吃，来不及弄别的了。”陈树用最快的速度做了2个荷包蛋，热了点饭。
　　林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妹妹怎么样？准备在上海找工作？”林淳边吃边问。
　　“嗯。”
　　“我们院的行政主管马上跟她老公出国了，你妹妹有兴趣么？”林淳装得很关心他名义上的“妻妹”。
　　陈树不由得笑出来：“我妹妹早就和G公司签了约了，我妹妹那种性格，进国企会要她命的。”陈树不由得好笑，无法想象陈林去中科院做行政主管的模样。
　　“我随便客气两声的。”林淳放下碗，打了个饱嗝。
　　“我妹妹要搬来一起住。”
　　“啊？”正拿着碗准备去洗的林淳傻了。

　　一周以后，陈林还是搬了进来。
　　林淳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于理，房子是陈树他们爸妈的，陈树都没有权利反对陈林住进来，更何况他一个不付钱的房客呢？于情，他是陈树见不得光的恋人，也没有权利反对陈树的亲妹妹住过来。
　　陈树自然是把林淳的东西全部搬到了另一间房间，不管林淳怎么反对。
　　这套房子是陈树他们的妈妈工作的学校分给她的，因为有两个孩子的缘故，当初他们自己出了点钱，把两室一厅的房子换成了三室一厅，后来陈树他们的爸爸自己在郊区买了一套复式的房子后，这套房子就一直空着。
　　房子里面的家具什么都没有搬到新房子里，陈树搬过来后，什么都没改变，就是自己和林淳住到了以前父母住的房间，因为只有这间房间的床是双人床。
　　如今，陈树把林淳的东西都弄到他原来的房间了，陈林还是住她原来的房间。
　　“你好，我是陈林。”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陈林伸出手和林淳握手。
　　“你好，林淳。”林淳言简意赅，打量着陈林。
　　比照片中的瘦些，没有照片中的那么锋芒毕露，五官和陈树颇有几分神似。
　　冲着这点，林淳对陈林的恶感顿时消了一半。
　　陈林只一瞥眼，就对林淳这个人有了基本评价。
　　和陈树差不多的身高，却比陈树壮实不少，皮肤偏黑，一点不像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五官立体，很有存在感。
　　恐怕脾气不太好。陈林默默评估。
　　“今天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哥帮我搬东西累坏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他做饭了。”陈林背上随身的包包，“林淳，一起去吧。”
　　“好啊，我正好饿了。”你不叫我去我也会去，林淳心道。

　　一顿饭吃的还算安生，陈林在美国呆了好些年，也略沾染了些美国人的豪放，从没看过陈林喝酒的陈树被陈林喝酒的豪迈小小吓了一下。
　　林淳倒是对陈林生了些许好感。
　　“你笑什么？”陈树推了推眼镜，问笑看着陈林喝酒的林淳。
　　“你妹妹和我姐姐有点像呢。”林淳也倒了一杯，和陈林碰了碰杯。
　　“哦？你有姐姐？”陈林不禁好奇，从小她就被都是独生子女的同学们当作异类，没想到，刚回国，就又有了个异类。
　　“双胞胎。”林淳喝的有点急，酒劲上了头，脸略有点红，“感觉你们有点像。”
　　陈树不置可否，笑了笑。
　　林淳的双胞胎姐姐，大学毕业就结婚，结婚一年后就生了孩子，生完孩子不到半年就离了婚，带着孩子单身到现在。
　　当然，林淳的姐姐是非常事业有成的。
　　希望林淳指的像，只是事业方面。

　　在陈林的坚持下，这顿饭她付了钱。
　　回到家，轮流洗了澡，各自早早睡了。
　　陈林借着些微酒劲，很快就睡着了。陈树也很快进入了浅眠，只有林淳，很不好受。
　　陈林也不知道要住多久，难道他就一直要和陈树维持房东和房客的假象？装样子不说，还要分房睡，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了看时间，还没到12点，开了手机。
　　“遥遥，你睡了么？”发出一条短信。
　　手机很快响起。
　　“怎么了？和陈树吵架了？”电话那头的林遥帮女儿掖了掖被子，轻声细语地说。
　　“没有啊。”林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陈树的妹妹住进来了。”
　　林遥轻笑：“牛郎织女了？”
　　“是啊。”林淳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安安最近怎么样？”
　　“挺好啊，怎么，你想她了？”林遥看了看熟睡的女儿。
　　“这个周末我带她去玩吧，小丫头该想舅舅了吧。”林淳翻了个身，“姐，他还缠着你么？”
　　林遥淡然一笑：“缠着我又如何？”
　　“他骚扰你，你可要跟我说啊。”林淳一副姐弟情深的样子。
　　“林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弟弟保护的小姑娘了，没有我搞不定的事。”林遥看了看时间，“不早了，独守空房也不要骚扰你姐姐啊，有空去妈那儿坐坐。”
　　林淳还来不及说晚安就被挂了电话，哭笑不得。
　　果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总是被欺负，哭着找弟弟出头的弱女子了。

　　没等到林淳熬不住，陈林就出差了，去广州，连着周末一共去9天，可把林淳乐坏了。
　　洗完澡抱着陈树躺在床上，林淳嘴巴都裂到耳后了。
　　“你妹妹干嘛的呀？怎么才上班就出差去了？”嘴上关心，心里乐呵。
　　“她做市场的，我也不懂，估计要经常出差。”说实话，陈树也有点憋不住了，都是年轻气盛的。
　　没说几句话，嘴就用来做别的了，林淳堵着陈树的嘴，舌头恨不得伸到他喉咙深处。
　　三下两下就坦诚相见了，陈树摘掉眼镜，非常主动地扑到林淳身上。
　　陈树想到他们第一次上床的时候的羞涩，光眼镜就脱脱戴戴了好几回，就为了看清他，生怕一不小心，就看漏了什么。
　　如今两人算是够得上老夫老妻的级别了，陈林来以前房事也不是那么频繁，或许是生活过于平淡了，倒是陈林这个大电灯泡一来，让他们感受到了咫尺天涯的痛苦，激情了起来。
　　“要不我们跟你妹妹坦白了吧。”一个小时后，林淳喘着气对陈树说。
　　“不行，坚决不行！”陈树抓过眼镜戴上，“我想办法让我妹妹搬出去，但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绝对不行。”
　　“你就打算瞒一辈子么？”林淳有点不开心。
　　“反正现在不能说。”陈树也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可是目前他只能瞒着。
　　“我倒觉得先争取你妹妹，就像我争取我姐姐那样，家里面先搞定一个最容易站在你这边的。”林淳不死心。
　　“我妹妹和你姐姐不一样。”陈树叹气，“我妹妹的人生一直按部就班地来，从小到大，没有她不顺心的事，没有偏离她生活轨道的事情发生过，她不是那么容易就接受的。”
　　林淳想想也是，他也是在姐姐离婚以后才向姐姐出柜的，之前，他想都不敢想告诉那个人生一帆风顺的姐姐她的弟弟是同性恋。
　　“好歹她在美国呆了三年多。”林淳垂死挣扎。
　　陈树叹气，搂住林淳亲了亲：“先别说，探探小林口风再说。”
　　“也好。”林淳直觉要在这个问题上打住了，再讨论下去，剩下的八天就不知道怎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