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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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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将钥匙插入门锁中。
咔哒一声,门开了,我朝着屋里喊:“我回来了!”心里却暗自好笑,这不知是从哪时候养成的习惯。
屋里没有人理睬我,只有厨房里齐齐嗖嗖的炒菜声和客厅里电视机中传出的喧闹。
我甩了鞋,随性的将钥匙往桌上一丢,光着脚走进了客厅。电视机的屏幕泛着蓝白的色彩,打在了前方的茶几和红木椅子上,光滑的表面又将光线打了回去,糅合在空间的中点,融成光与影的交汇。
电视里打斗的场面,早已盖过了我的脚步声,我侧脸望去,是老掉牙的九十年代港版武侠剧,飞檐走壁,虚晃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
这种片子已不知重复播放过多少次,从一个台到另一个台,而父亲却依然看得津津有味,宛似初次见到。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对着父亲的背影,我叫了句“爸!”他却连头都未曾扭过来,仿佛没听见,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心里有点恼火。脑底却突然闪过前几天的那一幕,我和父亲还处于冷战之中,已有好几日不曾有只言片语的交谈,所有都是通过母亲做着中间传话的工作。
我撇了撇嘴,闷闷的拎着包上楼。房间里满是压抑的空气,令人窒息。
我拾步上楼,听得楼上传来稀里哗啦的翻动声,随后是提踢踏踏的一阵小碎步,分明朝着楼道口过来了。
想法从先前的进贼了立马转为或许是有客人来了,可是依然满是疑问,因为母亲竟然一字都未曾提起这位客人的到来,而且在这种时候,四处乱翻,也未免太过奇怪。脑子里盘亘着太多疑问,竟不知如何梳理。
楼梯并不长,可今天看上去却漫长无比,仿佛它的尽头便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女人的身影自脚至腰到胸慢慢闪现,突然她停住了,我抬头望着这条有些许陌生的楼梯。
“爸,你看到我那只新买的包了没?”那女人开口了,声线喑哑,仿佛得了重感冒般有着重重的鼻音,嗓子里堵着什么似的。
“哪只包?”未曾抬头的父亲竟然应了话,欣然接受她叫他父亲。我有点诧异,不明所以。
“那只红色的,前天刚买的呢。”
“会不会挂在门后了?”父亲回了头,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却丝毫没向我这个方向扫视一眼。
“没有啊,我已经看过了。”
“那等一下问你妈,她早上收拾过你的房间。”
谈话戛然而止,父亲又去看那色彩黯淡的武侠。我觉得有些晕眩,大概是外面的阳光太烈,晒得我头晕,又或是我得了什么怪病,一定是幻觉、幻觉,我不断提示着自己。
嘴唇有些发干,我咽了咽口水,猛地合上了眼,深呼吸三次,吸呼,吸呼,吸呼,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将眼睁开,一切都回复正常,一切终不过是我的一场错觉。
可那女人的脸却离我不足一丈之遥,是如此的真实。我灰了心,呼的吐了一口气,有点不知所措。
面对这个容颜姣好的女子,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陌生之外还是陌生,我发誓,这辈子我绝对没有见过她,她的眼里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鹜和不快。
她扬了扬头,动了动嘴角,她看到了我,却未发一言,似乎等着我首先开口。
我再度吞了吞口水,舔了舔发涩的嘴唇。
“你是谁?”我不安的问道。
“我就是你啊!”我的心不由的被刺了一下。她的嘴唇分明没动,我却清晰的听到了她的答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是你啊!”
“你怎么能叫爸呢?”
“因为我是你啊!”她笑了。
“你怎么可能是我,你不是,你不是。你为什么。。。”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有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却变成了我,拥有了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一切,好似我的一切都已经消亡,我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问句。而她却像一个被操控的人偶,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我的心。
我变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我不明白,世界仿佛在她说出“我就是你”那句时就彻底坍塌了。
到最后,只剩下了喃喃自语般的碎碎念,“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就像一场咒缚术将我做成了茧困在了其间。
我恶狠狠的盯着她,将手中的包狠命的砸了过去。她也不躲闪,包砸在了她的身上,却轻轻的滚落于一旁,不曾伤及她分毫,我目瞪口呆。
又顺手操起旁边的水杯,我的手穿过了杯子,悬在了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存在就这么简单的被否定了。心底浮出莫名的恐惧,一种无法得知缘由,又无力窥测未来的恐惧。
在我惊愕的数秒之内,她把右手伸向了我,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拭去了不知何时凝挂于上的绝望泪滴。不知不觉中,我已变成了虚无的存在者。
她笑了,是这般惊天动地,天旋地转,那白皙的手,往我的胸口轻轻一推,我直直的向后倒去。
屋内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白色将一切悄然笼罩。光,刺眼的光,比外面的阳光更加刺眼的光束,将我裹挟。我皱了皱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这个家越来越远,跌入无底的深渊。只余下她含义未明的浅笑。
“小卓,小卓。。。听得到妈妈么?”遥远中,似乎有人在喊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艰难的睁开眼,四周一片惨白色,又沉沉的将眼闭上。
“她醒了,快,快去叫医生,她张眼了!”有人激动的喊着,好熟悉,好温暖。可眼皮好重,抬不起来。
朦胧间,依稀看到了母亲婆娑的泪眼,和父亲担忧的脸。
我笑了,很甜很甜,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二个月后出院,回到了那个温馨的家,那里弥漫着亲情,洋溢着暖意,能驱散冬日的寒冰。
在洗手间,我对着半身镜,一圈圈的揭下脸上的纱布,面庞在镜子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这种脸很眼熟,却也很陌生,这不是我自己的脸,这是谁的脸,我慌张起来,镜中的人并不是我。
我一把扯下了纱布,黏在布上的痂被撕裂,血渗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溅落在白色大理石造的水槽边上,那么的夺目,那么的触目。
那张脸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记不起。
我回想着,绞尽脑汁。
在那个梦中,那个恐怖的梦中,这张脸曾经出现过,是她,取代了我的位置,将我推下了楼梯。那个眼神里的阴戾,我永远无法忘记。
我木讷的对着镜中的自己,战栗起来,不能自己,默默的喃喃。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镜中人的眼角弯了,嘴角扬了起来,一抹阴鹜的笑。
“我就是你啊!”
我置若罔闻,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询问,“你是谁!”
而她也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我就是你!”
我任由脸上的血滴滑落,丝毫不觉得疼痛,因为那不是我的脸。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绝对不是我,我一次又一次的否定着。
我慢慢的抬起眼,凝视着镜中人的双眸,悲凉的问:
“那么,我又是谁?”
没有回答,只有静默,我啪的一拳将手狠狠的砸在了镜子上,碎了,连同我的心。
血从破碎的玻璃碎片中一丝一缕的淌下来,和着白色大理石上的血迹融为一体,在低洼处积聚。
我疯也似的冲出洗手间,将屋内所有的镜子统统打碎,碎了,所有都碎了,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我笑了,笑得很疯狂。
可是我到底是谁,我开始迷失,我是谁,不会有答案。
鸟语花香的郊外,几幢五层楼的灰白小楼,被荫荫绿树包围,房子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公园,这里宛似人间乐园,要不是那道白色的围墙。这么温馨的环境中,又有几人能猜得到这里竟是一个精神病院。
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哪怕是多么的荒诞。
几天前,又来了一个患者,口中不住念叨着两句话。
不管是谁,逮人就问“你是谁?”也不需要别人有回答,自己接着又会阴郁的说,“那么,我又是谁?”就这么一直一直重复着。
经医生诊断,这是一种相当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是一种妄想症,而这原有的病根却又被车祸给彻底激发,变得愈发严重,使得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这里,总可以看到有一个女人,眼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如果你仔细听,可依稀辨出是两句话。
“你是谁?”
“我是谁?”
仔细听听,她是不是现在还在念叨着。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