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若明火》罗小勒

1、归来

　　机场是个十分空旷的地方，近处并不能见到植物，但是刮起的风里分明含着萧索的气息，这里已是冬天了。经过了不长的旅途，白色的飞机静静地呆在空地中央，一双大翅向外张着，似乎还对飞行意犹未尽。乘客们从舷梯上匆匆而下，不约而同地裹紧着身上不多的衣裳，很显然，他们来自比停靠地更温暖的地方。

　　一批人走过后，最后的几位旅客显得有些不紧不慢，可能正是他们闲散的性格，才会拖到人群后面踱出机舱。这其中有一个带着眼睛的瘦高个子的男人，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生气，外面一阵风吹过，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方形黑色皮质旅行包。可能觉得自己的样子太可笑，又连忙放手，回顾旁人，零零星星的旅客们仿佛都各抱着心事，没人注意到他。他暗笑道：暂别两年的故乡，竟然让他拘谨起来了。

　　进入到机场大厅，一下子温暖起来。明亮的大灯，提高温度的空调，还有机场中最常见的重逢的场面。他也仿佛受了这气氛的带动，步伐轻快起来。人群中熟悉的声音在叫：“哥！”他转身一看，弟弟霄爽正在厚厚的人堆子里奋力向他靠近，身上臃肿的羽绒服被挤的七歪八扭，像极了小时简陋的玩具——橡皮泥。看到亲人的情绪一下子在他的脑中翻腾起来，鼓舞着他大步流星地迈向霄爽。及至走到跟前，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的激昂突然被谁扼住了喉咙，挣扎两下化为无形。两兄弟相见并无多少言语，也许是早已熟知彼此的沉默，双方都不觉得尴尬，弟弟提起较重的包裹，一头走在前面。门外一辆空的士缓缓驶来。

　　霄爽是个很轻易可以看出年纪的男孩，20岁左右，自有青春的活力蠢蠢欲动。但是他的哥哥张霄骁就难以捉摸了，在霄骁的身上，闻不到年轻人活泼的气息，但眼中也不曾充满成年人常有的狡猾，很难说出他在社会上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也难怪，自小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路读下去，本该潇洒挥霍的时光都倾倒在高中三年、本科四年、博士五年的光阴里了。待到读到了头，又为了高薪被聘至新加坡担任技术的工作。平稳简单的岁月决计不能给人留下沧桑的痕迹，但也以不着痕迹的方式夺去了轻歌曼舞的年华。

　　出租车飞速地掠过平整的公路时，霄骁有一种错觉，仿佛这车开得比飞机还要快，他茫然地打量着从眼前匆匆闪过的景色，大脑也慢慢沉重起来，行驶比静止更能让他有安全感。他承认之前孤独在异乡打拼时会想念家乡，可这会儿离家近了，眼看就要见到母亲了，心里反而泛出隐隐的不安。永远在行走，又永远不到达目的地，会不会更好？

　　车子突然晃荡了一下，霄骁被这么一颠簸，从飘忽的思绪里惊醒了。他忍不住拍了下脑袋，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见到母亲怎么会不高兴呢？于是他重新打好精神，看了看车外熟悉的街景，原来是出租终于把他们送进了故乡的镇子。

　　霄骁和霄爽的家乡并不是拥有漂亮飞机场的城市，而是如卫星一般坐落于这个城市北侧的县城，不过这里的人都乐观地认为自己也是城市的一部分。

　　在行驶了一个小时后，的士发出了一声巨响，伸懒腰般抖动了一下，缓缓停下来了。霄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车资，及时地伸到司机面前，霄骁也就没有再争着付钱。下车时，母亲已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出现在面前。还真是一成不变，霄骁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勾了上去，母亲以为他是高兴，便容光满面地絮絮叨叨起来。霄骁依然没有什么话要说，即使分别了两年后，有些习惯还是难以更改。但他的沉默并不能影响母亲的兴致，她接着说下去：“我说过这里会冷的吧。你都当作耳边风是吧？”霄骁顺口答道：“已经多穿了。”母亲不以为意：“你这叫多穿吗？毛衣只穿了一件……”

　　母亲的声音是这个楼道永远的背景音，两兄弟默契地不再说话，低头将行李拿上楼去。客厅里，父亲的遗像似笑非笑，饭菜的味道弥漫着，房间里的电视还隐约传着打打杀杀的声音。喧闹，是这个世界最普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