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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真情与假意(A) ...

  •   童焱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这么滑稽的时候,她竟会担心一个对她图谋不轨的家伙,如果是一周前的自己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哈哈大笑吧。
      可现在她真的笑不出来,如果郁元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得更快?她已经被真真实实地绑架过一回,这难道不证实了孙夫人所言不虚。于是苦着张脸送走小夭后,童焱就开始急躁地在白鹭观里转圈圈,越转人越憋屈。
      这种憋屈与直面困难是不同的,再大的困难也是明摆着在你眼前,跨越的几率与努力的成份成正比;而自己现在小命完全捏在别人手里,问题是她还不知道是谁在捏?要怎么捏?何时捏?简直就是被判刑了还不给当庭辩护的机会,大声的呐喊只能憋在心里,快憋出便秘来了。
      在自己屋里转了无数圈还无果,童焱抬头瞧瞧郁元机的房间……一头扎了进去,并开始四处翻箱倒柜。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她总想着能不能找出点什么应对眼下危机的蛛丝马迹。
      这个房间童焱进过很多次了,可鉴于住着一个瘟神,她以前一直没时间仔细打量过。房间摆设很简单,只有基本的生活设施,一些关于司天台工作的普及教材以及一张古琴。看的出来主人相当没有生活情趣。也是,郁元机把有限的人生精力全都投入到无限的阴谋诡计之中,哪还有时间打理自己的生活?
      童焱叹了口气,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对别人的生活观大发感慨的时候啦!她继续搜索着柜橱里层:一些常备药品、衣服……嗯?还有个包装得挺严实的长盒子,拆开来一看,原来只是一卷书法。
      “为草当作兰,为花当作梅,为士当如柏,为君当如松。”童焱默念了一遍。嗯,思想境界很高,意义十分深远,但显然不像郁元机这个家伙能有的觉悟。再一看落款:陆献宫,果然不认识,收好后放回原处。
      结果找了一圈,阴郁的郁元机还真就没给她留下任何可称之为“锦囊妙计”的东西。他走之前说的“不用等我回来了”也不像是暗号,更像是临终遗言。可他为什么还能走得那么轻松?是他其实早已有万全的脱身之策?还是这厮也有视死如归的勇气?
      想来想去,貌似现在也只能祈祷郁元机他自救了。思及此处,童焱更是万念俱灰,寄希望于敌对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可不可以不这么失败啊!
      童焱沮丧地把脑袋搁在桌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难道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她了吗?
      ……对了!不是还有孙夫人的鸽子吗!
      思及此处,童焱立马从桌边弹起来,朝后院孙夫人的屋子跑去,虽然那些鸽子是留给自己联络情报用的,但此时也是唯一能与外界通消息的工具了。可是……孙夫人得要多久才能收到自己写的信呢?童焱不禁放慢了脚步思索:外面随时可能冲进一堆人,给她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把她咔喳掉,洪崖山天高皇帝远怎么可能赶得急啊!
      算了,现在也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不是叫“玄教”嘛,也许有很多玄而又玄的玩意可以制造奇迹也说不准。童焱的脚步几次快慢更迭,最终还是变成大步流星,朝鸽子笼走去,然而突然“吱呀”一声,她听见院门那有动静了。

      ***********************************

      郁元机?!
      乍见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童焱又喜又惊,但是察觉到自己最先涌出的居然是一股轻松之情,她又自觉得十分罪过。
      “郁……郁大人,你怎么回来了?”罪过归罪过,该问的还得好好问清楚。童焱几步走近郁元机,中途已经开始打量了:浑身上下远观一遍,没受什么致命伤的样子。
      “怎么,我不能回来?”郁元机反身关上院门,语气讽刺得露骨。
      “不是不是……陛下那么快就让你回来了?”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不就回来了。”
      有点不对劲……童焱的第六感这么告诉她,郁元机今天怎么有一句答一句,这么配合?她踌躅了半天,最终大着胆子问道:“陛下他都交待了大人些什么?”
      “哼”一抹冷笑浮现在郁元机的嘴角上,“发泄一下他的苦,他的无奈,他有多么为我着想,然后赐我一杯毒酒。”
      哦哦,原来是把酒诉衷肠啊……什么?毒酒?!
      童焱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没接过来。郁元机是在说梦话吗?他这样子哪像领了毒酒的人?!
      “那……那……你?那个酒……”
      郁元机却很明白她的意图,嘴角边的弧度扬得更高,像个得意的恶童,“我喝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疯啦?”童焱本能地惊呼一声。虽然知道皇命难违,但这人居然会去送死?送死也就罢了,又不是大英雄,怎么看着还死得这么洒脱!
      “呵呵,我没疯……”郁元机的嗓音却渐渐发抖起来,他缓缓地往院里挪了几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顺着墙慢慢地滑坐到地上,一边还在嘟囔着,“不……也许我确实疯了……这里哪有人是正常的……我也……不正常了吧……”
      会这么多话,你确实不正常了。童焱急忙蹲下身来打量他,果然眼角与嘴唇都开始变的青紫,刚刚只是硬撑着罢了。

      一直以来威胁着自己的人终于眼看着要完蛋了,童焱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在一头雾水和慌乱之外,她只感到心情的沉重。
      “你……你不是很狡猾,很聪明,还……还跟皇帝很暧昧吗?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啊!”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而郁元机看着面前的女孩,头一次露出无法理解的无知模样。
      “……你哭了?”他吃力地伸出手在童焱脸上抹了一把,再沾在唇边想要尝尝咸淡,可却被嘴里浓浓的血腥味盖了过去,“为什么要哭?我死了,对你来说是也未尝不是好事啊……”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有时候看起来颇有点小聪明,有什么又蠢得出人意料。
      啊?童焱也怔住了,同样用手抹了抹眼睛,真的有水!不对啊!她为什么要哭?不是早在心里面对这个人喊了千万遍“去死”吗?就算担心他死后自己的境遇,那也犯不着哭啊。可为什么……眼泪居然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好丢脸啊!
      “我……我就是难过不行吗?”童焱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为自己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就算是阿猫阿狗,熟悉了以后看到它们死了也会掉眼泪啊!你……怎么说也是人命一条嘛。”没错!绝对不是对他有做出了让步,只是我这么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大好青年,又不是恐怖主义训练出来的杀手,忽然一个熟人死在眼前,怎么可能泰然自若,这绝对不是在同情他!
      “哈哈……”原来自己就比阿猫阿狗好一点,郁元机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因为肺部的衰竭,笑声在中途变质为剧烈的咳嗽。
      “你……你笑什么啊!”你还有心情笑?我可是很严肃的!“你中的是什么毒?有解药吗?你自己能治好吗?对了!对了!我还是快给孙夫人送信去!”
      自言自语说了一大堆,童焱慌忙起身又朝鸽笼跑去。话说她该怎么写啊?等信送到了人早该死透了吧,是不是该直接给孙夫人报丧?
      “等等……”裙摆忽然被拉住,害得她差点绊一跤,童焱低头一看,还是郁元机,“你拉着我干什么啊?我去给孙夫人报信,也许她能救你!”
      “……等等……陪我坐一会吧……”人要死了力气倒还挺大,童焱发现怎么也拽不开那只手,只得无奈地又蹲回郁元机面前,无奈地做一个死亡的见证人。
      郁元机也只是直直地看着她,喘息了好一会,忽然笑道:“你说……梁崇光……会……会来救我吗?”
      他的脸在此刻犹如纯白的雪地被浇灌上了淡淡的花汁,带着艳丽的光彩。童焱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同时又忽发奇想,如果郁元机能像雷枢那样肆意的欢笑,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只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非往死路上走?
      “……我怎么知道。”她忍了忍,才没说“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会来救你”。人都这样子,最后还是不要太打击人比较好。
      童焱用袖子替郁元机擦了擦嘴角,鲜血沾到她浅蓝的衣料上,显得触目惊心,但是滴到郁元机的黑色官服上,却只留下淡淡的水印。
      黑色……隔绝了所有的色彩。

      “……天这么快就暗了?”沉默了一会,郁元机再度开口时,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童焱疑惑地抬头望天,明明是大白天啊?她的心猛然一沉,赶紧在郁元机眼前晃了两下手,果然……没反应了。
      凭着仅有的一些医学常识,她也知道这是散瞳的表现。连回光返照的时间也过了吗?童焱感到抓着她的那只手神经性地颤抖着,郁元机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像是一个困惑的野兽,寻找着能够栖身的洞穴。
      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鬼迷心窍的冲动,童焱惊讶地发现自己伸出两只手,竟把郁元机搂在了怀里,还搂得很紧,似乎是想要压制对方身体的痉挛。但无论几天之前他还是多么翻云覆雨,难攻不破的敌人,眼下也只是个本能地抗拒死亡的躯体罢了。
      “……真黑啊……也很冷……”郁元机的头搁在童焱的肩膀上,喃喃自语,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这就是死亡吗?渐渐地失去感觉,一直往下沉,与外界的联系就像一片狭小的天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可却很光亮,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想要抓住它,哪怕不惜代价,但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无比清晰地看着自己往下沉,没有止境的下沉,然后……什么都没了。
      最后的意识里,似乎有人抱着自己,像年幼时寒冷的冬日,被那双温暖的手搂在可靠的胸膛前。是师兄吗?师兄最后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片黑暗?然而为什么他能看起来那么平静,自己却会感到恐惧呢?这种感觉……真是槽透了。

      ************************************************

      这是……什么情况?
      童焱呆呆地坐在地上,还没从郁元机在她怀里慢慢冰冷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就又被眼前的奇景惊到了。看着那个忽然闯进观里并粗鲁地把自己推到一边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锦绣龙袍,不是梁崇光是谁!
      “元机!醒醒!醒醒!我错了,求你别死!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梁崇光把郁元机死死地搂着,拼命摇晃着他,喊他,打他,却发现他依然毫无反应,这才茫然失神地环顾一遍周围,最后直愣愣地盯着童焱,仿佛刚刚发现还有她这么个活人似的。
      “你……你,你还傻站着干吗?御医!去找御医!去找啊!”
      童焱被吼得一哆嗦,大脑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皇帝要毒死郁元机吗?他怎么又跑这来哭爹喊娘?
      “朕叫你去喊御医你听见了没有?你想死吗!要是……要是元机死了,你们都要给他陪葬!你们都要去死!”
      歇斯底里的梁崇光终于成功把童焱从地上吓了起来,虽然从刚才开始,她就一脑袋糨糊了,可看着双眼充血的梁崇光,她还是明白此时最好从他眼前消失。
      但是……我上哪去找御医?
      带着这个疑问稀里糊涂逃出白鹭观的童焱没走出几步,就看见前方一大堆内侍、随从急慌慌地朝自己这个方向奔来,嘴里还焦急地高呼着“圣上”,很像是追赶梁崇光而来的样子。
      果不其然,这群人眼里仿佛都没有童焱的存在,直直从她身边经过,冲进白鹭观里,呼啦啦一片跪在梁崇光周围,恳请他回驾。而梁崇光只是紧抱着郁元机,像是个捍卫自己玩具的撒泼孩童,重复的也只是那一句话:“去找御医!否则朕就杀了你们!你们都得死!”
      有几个内侍显然也是被梁崇光疯狂的样子震住了,继承了童焱的使命,屁滚尿流地跑出白鹭观去找人。
      自觉到任务已转移到他人头上的童焱,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靠到门跟前,迷茫地看着这个平日冷冷清清的小院子里此时人仰马翻的盛况。
      所有喧嚣的中心,只有郁元机静悄悄地躺着,对着忽然就多出来的预备要给他陪葬的人无感无知,那一丝凝固在脸上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在嘲笑着世间的一切。

      与沸反盈天的白鹭观形成截然对比的,是长春宫后殿安静到有些寂寥的花园,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棵枯老的梅树旁边,一下两下地播弄着它光秃的枝杈。
      连穹走至太皇太后处,像往常一样默默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后方。看着这个从自己记事起就没有衰老过的女人的背影,连穹忽然间觉得那永远昂扬的身姿疲乏了很多。
      “听说太皇太后在朝阳宫中与陛下起了冲突?”
      “……冲突?应该是你死我活吧。”太皇太后轻叹了一声,掩饰不住地失落,“十七年的努力,到头来就是这样的结局,这梁家的人……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个天下哀家还能守的了多久?”
      “您又是何必呢?这世间少了谁还不照旧会继续下去,您能够永远为它操心吗?”连穹思虑良久,才说出这句极其不敬的话,饶是她这样的地位,也不知道回应自己的会是什么。
      可太皇太后并没有斥责她,她沉默着,但她的脊梁却慢慢紧绷了起来,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支撑着,扫灭了先前疲弱的老态。
      “是的!”沉静的话语从她淡红的朱唇中吐出,“这天下必须姓梁,我答应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替陛下守一天,如果有需要,我就永永远远地守下去!”
      连穹清楚,太皇太后口中的“陛下”并不是梁崇光。一直以来,在她心里恐怕只有一人当得起她恭敬地唤一声“陛下”,当得起御极殿上皇位真正的主人,可是……连穹暗叹一声,还欲张口,却被另一个人的出现所打断。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皇后急匆匆地奔至太皇太后身边,连穹见她脸上的胭脂还留着晕然的痕迹,显然是刚刚才哭过。
      “太皇太后,陛下他只是一时心急,请您千万要原谅他!”许皇后也停在距离太皇太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是又跪了下来。
      “飞媛啊……”太皇太后转头俯视皇后,颇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重重的感叹,“罢了罢了,该说的哀家早对你说过了。你放心,哀家不会把崇光怎么样的,再怎么说,他也是龙姬的父亲,是你丈夫。”
      “谢谢您,谢谢您!”皇后冲着太皇太后连连叩首,喜出望外,“陛下他是糊涂了,以后不会了,郁元机就快死了,陛下再也不会被小人所蒙蔽了。”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一旁的连穹睫毛眨了眨,垂下头来,她不想皇后看见自己脸上忍不住的苦笑神色……这也是个痴人……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继皇后之后,一个内侍又慌慌张张地奔进园内,只是他的嗓音过于尖锐,令太皇太后不悦地皱起了眉毛,“又怎么了?”
      “白鹭观……白鹭观那边不……不好了……”内侍边喘气边道。
      皇后的眼睛一瞬间明亮了起来,“可是郁元机那个奸佞死了?”
      “……不、不……”内侍为难地看了眼皇后,又看看太皇太后,结果突然跪拜了下来,胆怯地把头深深缩在两肩之间,“圣上去了白鹭观,命……命御医给郁元机诊治,下令一定要将之救活……”
      啪的一声,一根梅枝折断在太皇太后手里。她凝视着前来禀报的内侍,任谁都能感觉出她周身喷涌而出的煞气。
      “好……很好,哀家真没想到,十多年后,陛下居然又恢复他的胆识了,呵呵,没想到……真没想到。”太皇太后手里还紧捏着那根断枝,此时猛地用力,枯朽的断枝发出清脆爆响,断成了几截从她手里掉落。
      “连穹!”
      “……妾身在。”
      “随哀家来,让我们看看我们英明神武的圣上,还准备干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大步流星地往殿内走,连穹只得跟上,末了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了一眼皇后,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皇后早已瘫坐在地,脸色比她身旁的梅树还要枯竭朽坏。内侍带来的消息就像一阵箭雨,顷刻间将她最后的希望射得千疮百孔。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失魂落魄地自语着,“为什么不死?怎么办……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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