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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龙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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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短衫的少年默然立于风中,脸上现出一副沉思之色,渐渐地又皱起了眉头,好像正在想着一件颇为头疼的事。他背上背着一副弓箭,短衣短靴,体格强健,身上透着一股天然的魄力。
良久,他懊恼的蹲下身,一手托腮,一手食指勾弄着身边的几茎艾草,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怎么办?我该怎么向师父交代呢?”这时,一个灰影从草丛里窜出,飞跑去。少年一喜,身体蓦然窜出,向那灰影扑去。待抓到手里一看,原来是只野兔。少年笑了笑,仿佛忘记了刚才的烦忧,他将兔子抱在怀里,挠着两只兔耳朵笑道:“小兔呀小兔,我带你去见师父好不好?不过不用担心,师父他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刚走到一丛灌木前,忽的窜出一只紫貂向他身上扑去,少年一惊,闪身躲过,野兔便趁机挣脱,一溜烟地逃了。少年迅速张弓搭箭,瞄准——
箭飞出,钉在一个树干上,大树也随之晃了晃。他看着紫貂跑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算了,由它去吧。”
他转身欲走,忽的脚下吃痛,却是那紫貂去而复返咬住了他的脚踝,少年一见之下,怒骂道:“这畜生,这般不知好歹!”
箭矢破弦而出,铮铮有声。紫貂黑眼睛里现出惊恐之色,不及躲闪,被箭钉在地上。后腿弹了弹,便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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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辰看了看他脚上的伤口,凛然道:“剑儿,为师命你下山游猎是为了让你增加些实战的经验。你倒是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铖剑急道:“师父,徒儿不敢忘记师父的嘱咐,也没有在山上贪玩,只是……只是……”铖剑语不成声,竟有些哽咽。
乾辰道:“不要急慢慢说。”
铖剑定了定神,道:“昨天我辞别师父下山,本来一心想捉只凶猛的家伙回去也好让师傅高兴高兴,便也不负了师父多年所受,谁知我在林中荡了半天也没见只凶悍些的。快中午时,我正沮丧万分,却突然发现了一只大狗熊,那熊见我人小可欺,就首先向我发起了攻击,我仗着身法灵活,在树上跳来跳去不住不住举箭攒射。斗了一会儿,狗熊已中了两箭,见斗不过我就发足狂奔,想逃跑,我在后面穷追不舍。那熊也凶悍得很,我总也追它不上,也就错了那么点距离。后来,熊被我追得急了,就停下来和我斗,斗了一会儿,又中了两箭,就又开始狂跑,我就在后面这么一直追呀,追呀,一直追到暮色十分,熊却“嗖”地一声没了踪影,我定眼一看,原来那里有个隐密的山洞,熊逃到洞里去了。那时天色已黑,洞里黑乎乎的一片,我想,我要是这么进去一定被熊撕地粉碎。于是,我就决定守株待兔,我爬上一棵大树,不时盯着那洞口看,谁想看着看着就那么睡着了。半夜里我被一阵狼皋声惊醒了,定眼一看却是一群狼正在围着洞口转。后来我查了查,是十六只。突听得一声咆哮,熊已从洞中窜了出来,我一惊,迅速搭上了弓箭,但转念一想,这本是他们之间的争斗,我要是这么一掺和,他们视我为异类,说不定便同仇敌忾起来,把矛头都指向我,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这么一想,我就安下心来,静等着渔翁收利。狼和熊那是正在相对怒目而视,忽而最前面的那只长尾巴狼一声大喝道:兄弟们,冲啊!杀了那家伙为我们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十六只狼便一涌而上,对着熊撕咬,熊挥动着熊掌不停地扑打,牙齿咬地吱吱响,最后打得凶了,便在地上打起滚来,滚着滚着牙齿便对着对方的喉咙‘咔嚓’一 声咬下去。那种惨烈呀,真他妈的悲壮!师父,我不知道‘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山下的农夫都是这么说的。后来,打到最后,就只剩下那只长尾巴狼和熊了。只听狼怒骂道:“你这畜牲,杀了我妻子,我一定要杀了你为她报仇!说着便扑了上去。我当时想,这熊真恶呀,怎么能平白无故杀了人家的妻子呢。我一动恻隐之心,便拉开弓,三箭齐发向熊射去。熊本已斗得疲累至极,被我三箭射中,闷吼一声便倒下了,倒下时一掌拍在长尾巴狼的背上。那一掌拍得真实在,长尾巴狼脊背被打折了,腿也瘸了,就那么一瘸一癫地走着。我跳下树,在后面追狼。狼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我就一直在后面追。追着追着来到一个小土堆前,狼回头对我说:“这里面埋着我的妻子,你就把我们埋在一起吧。”说罢倒在图堆上,就不动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劲,竟真把他们埋在一起了。埋完了长尾巴狼,我想起我还得拖着熊回去见师父,于是就拔腿往回跑。可是我跑回到洞口,却发现倒下的熊又醒过来了,正和另一只黑熊默默对视。黑熊看见我,便要咆哮着扑来,却听倒下的熊说“不要去!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能多陪我一会吗?黑熊便安静下来,轻轻舔舐她还在流血的伤口。我愣了愣,心想:算了,算了,大不了我回去挨师父一顿骂。我刚要走,忽而又想:我什么都没猎到,一顿竹板子是少不了,何不干脆好人做到底,成全了他们?于是我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挖陷阱,挖得足够深了,就跑到黑熊身边大呼小叫。黑熊忍无可忍就来追我,结果‘扑通’一声掉到陷阱里去了。我走过去给熊身上的箭伤,咬伤,抓伤都涂上了药。结果……师父,你给我的草药全都没了!”
乾辰瞪他一眼,冷冷道:“铖剑,不简单啊!下一趟山就学会跟师父编故事了。”
铖剑一惊,正色道:“师父,我虽说得夸张了些,有点言过其实。但事情却真有的……其实,我只不过捉到一只豹子见它可怜就把它放了。”
乾辰道:“那你说说,怎么觉得那豹子可怜了?”
铖剑想了想道:“眼神,它的眼神澄明清澈,我一见便觉得不忍心。”
乾辰面色舒缓了些,点头道:“继续往下说。”
铖剑继续道:“后来我走出树林,左想右想总觉得没脸回去见师父,就自己站着发愣。愣了一阵,没办法,还得回去,我刚走到一丛灌木前,从里面窜出一只紫貂来,我本来想射的,可是又怕自己心软,抓住了还得放,于是就故意射偏了。谁知我刚转过身,它竟又折回来反咬我一口,我的伤就这么来了。我当时就很生气,举箭便射——”
铖剑说到此便顿住了,低眉垂目的姿态,带着几分愧色。
乾辰奇道:“怎么?让它跑了?”
铖剑低声道:“师父,不是的。我把它射死了!”
乾辰更奇了:“那怎么了?”
铖剑哽咽道:“可是两只小紫貂就没有妈妈了。我看到木丛里的两只小貂才明白,紫貂是故意窜出来要把我引开,见我不追便反过来咬我——”他抬起头,满眼的泪光:“师父,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会不会这么对我?”
乾辰想到了龙夫人死时的情形,叹了口气,温言道:“剑儿,会的,一定会的。”其实,他心里一直犹豫不定,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真相。一直以来,他只告诉龙铖剑,他的父母都是死于瘟疫。
铖剑顿了顿,道:“师父,我们可不可以把两只紫貂抱回来养?”
乾辰一笑道:“好啊。你得自己想办法,师父可不会帮你。”
铖剑灿然一笑道:“好,没问题。”
乾辰忽而脸色一沉,道:“剑儿,为师该跟你好好算算总账了。”
铖剑气短道:“师父,功过相抵吧。”
乾辰道:“不行,要算就要算清楚。首先,你不尊师命,不好好狩猎却下山去玩耍,此为一过;出去两天竟毫无所获,此为二过。不过,你既放了那受伤的豹子,又救了两只小貂,此为仁义之举,也算两件功德,就功过相抵好了。”
铖剑笑脸如花道:“谢谢师父,师父真英明。”
乾辰继续道:“不过,你编故事来欺骗师父,却是万万不该。为师就罚你每天晚上多练一个小时功。”
铖剑笑容一僵,道:“师父,我脚上有伤!”
乾辰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怕什么。”
铖剑一急,忽而眼珠一转,笑道:“师父,我本来就没打算骗你,只不过想逗你开心而已。你想,我要是真想骗人,再怎么笨也不会让狼呀熊呀都说起话来了。”
乾辰见他眼中闪烁着狡黠之光,沉声道:“这么说你是在拿师父寻开心了。不尊师重道,罪加一等,再多罚一小时!”
铖剑一愣,终于垂头丧气道:“师父英明,徒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乾辰在心底笑了笑。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罚,只是这徒儿生性轻浮了些,若不好好管制非胡闹翻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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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小貂喂奶,龙铖剑又下山买回来一只母山羊。
两只小貂在一起嬉戏打闹,不时从铖剑眼前滚来滚去,铖剑看的入了神。
乾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铖剑道:“师父,它们很开心是不是?”
乾辰道:“无忧无虑当然很开心。”
铖剑眉宇间带着一丝忧伤:“可是我看见它们总有一点伤心,因为是我杀了它们的妈妈。”
“所以你要记住,当你伤害别人时,受伤的往往先是自己。”
铖剑沉默不语。
乾辰道:“剑儿,如果有一天两只小貂长大了,你要不要告诉它们是谁杀了它们的母亲?”
铖剑带着忧郁的笑道:“师父,它们听不懂我说话。”
乾辰道:“如果它们听得懂呢?”
铖剑沉默良久,悠然道:“还是不要吧。无忧无虑多好,告诉它们,它们一定很伤心。”
乾辰微笑道:“剑儿,你帮师父做了一个很好的决定。现在,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乾辰带着他进了小禅房。他不禁心里犯疑,因为那里一直是他的禁地,有一次他偷偷跑进去,被师父发现还挨了一顿竹板。
其实,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除了,两把剑。
剑上套着深绿色草藤编成的剑鞘。
他一进去眼睛就盯着其中一把剑,体内暗流涌动,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召唤他。乾辰取下那把剑,递给他道:“它,是你的。现在给你。”
他想都没想,接过来,拔剑出鞘。
室内一片银光浮动,像水中破碎的月光蔓延开来。
他看着太阿,眼中一片迷醉的柔情。
乾辰叹息道:“多情之剑,情到多时也无情。望你好自为之。”铖剑收剑回鞘,道:“师父,这把剑贵我了吗?”
乾辰道:“它本来就是你的。你带了两把剑,这就下山去吧。”
铖剑一惊,急道:“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乾辰道:“你没有做错事,只是你我尘缘已尽,为师也不便多留你。此剑名曰‘太阿’,它与你有仙缘,以你机缘巧遇,有朝一日定能使此剑开锋。”
铖剑惊愕道:“此剑如此锋芒,竟然还没有开锋?”
乾辰道:“世间万物,盛极则衰。剑亦如此,锋芒太露,就成了钝。”
铖剑似懂非懂,道:“那另一把剑……”
乾辰取下龙泉道:“你带上它,为它找一个主人。此剑名曰‘龙泉’,嗜血如魔。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它饮血,否则魔性大发连你也控制不了。不过。太阿倒是可以克它一克。”
铖剑接过龙泉,拔剑出鞘,室内顿时血光弥漫,景象甚为诡异。铖剑一凛,咂舌道:“这剑真邪!”
乾辰双目微合,道:“邪者,至情至性而已。”铖剑道:“师父,我能不能再回来看你?”
乾辰道:“既是尘缘已了,自然不会再见。”
两人默视良久,铖剑道:“师父,我还是莫要下山吧,陪着你不是挺好。”
乾辰摇头道:“剑儿,你六根不净,根本不适合在这里修行。何况,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外面才是你的世界。”铖剑默然。
风岭之上,两人挥手诀别。
“去吧!去吧!一切未解之谜还待你解开。”白影在山间晃了晃,没入云霄。
溟诚四十五年,龙铖剑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