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事》寒沉

5、五

　　万青看范景死到临头还是那副玩世不恭不肯告饶的样子却是急了，他本身本是惜命怕死之人，按着平时的性子他定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可今日眼看着范景落难竟不由得想起这些时日与他接触下来的点点滴滴，想到这景公子虽是连连闯祸惹下不少乱子，性情却通透得不似凡人，对他人更不存半点欺瞒陷害之心，要不是为了大掌柜和自己被庄主责罚他又何必自己跳出来承担？想到这里万青虽是不由得壮起了胆子，话却还是说得吞吞吐吐，“庄主。。。庄主体谅他鹤楼出身，饶了他吧”

　　范景知道这万大哥情急之下是想利用他那没爹没娘沦落青楼的悲惨遭遇替他求情，可大掌柜和玄不情又怎能明白个中意思，再看玄不情分明就像是个任性至极的蛇蝎美人，哪怕就是知道了他的身世想必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怜。

　　果然，玄不情连下文都懒得追究，看都不看万青一眼，只淡淡的看住范景的眼睛，轻轻举了手中的酒，“先干为敬”

　　大掌柜虽是可惜范景的性命却又因为早早了解了玄庄主的神通广大只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下又忍不住安慰自己见死不救的行径，只想着原本就是这二人失信于他，害他在庄主面前丢人显眼，眼下庄主怒极要取范景性命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可怨不得他了。

　　没想到范景毫不理会对面的玄不情的逼酒，只把酒杯拉进鼻子绕了一绕，仿佛那毒酒本是十里飘香一般，之后便又把酒放回了桌上。

　　玄不情柳眉一皱，还未言语便听到范景无赖道，“我心愿未了，当真还不能安心去死”

　　玄不情只觉得这人纠缠不休贪生怕死，便冷冰冰讥讽道，“想必你千万愿望之一便是长命百岁苟且偷生”说罢嘴角又浮起含义暧昧的笑意, “只可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见我与活着你已做了选择.”

　　范景听了这话只觉得这玄不情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怪异,生得丑点也就罢了,这人分明是长得俊美至极却还是如此避世不肯见人,性子又乖张得紧,只要旁人动了想看他的心就要杀而无赦,虽然并没有明着显山露水,实际上气焰却当真嚣张得不可一世.无奈范景本就是不屑强权之人,骨子里又有股游戏人间的调皮,现时见玄不情冷酷如此更是没有半点惧怕后悔,只更多出了一丝逗他一逗的念头.

　　只见范景神色真挚,仿佛一切真的是他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 “庄主习性众人皆知,我却是早下了决心,拼了一死也要面见庄主一了夙愿”

　　他见玄不情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仿佛根本是把他的话当做了胡言乱语,根本不带半点好奇.范景却也不急,他赌的便是这潇洒庄主骨子里高人一等骄纵自负的本性,只要激他一激赢回命来恐怕也不是难事.

　　便看范景微微一笑,口吻中竟是带了一股不易察觉的调戏, “张公子当年在鹤楼里把庄主传的仙人一般,直嫌弃起先前那把他迷的七晕八素的孪童.他说是最欣赏庄主你纵使性子古怪却仍是个认赌服输的君子.”

　　玄不情不怒反笑,眼睛里却是分明起了肃杀之气, “张公子说我是如何愿赌服输的?”

　　范景下意识的扫了眼玄不情纤细修长的手指,回道, “张公子说他在赌桌上赢了庄主,庄主便二话不说免他一死,事后更设宴款待.”

　　玄不情听了这话不禁冷笑一声,目光不离范景眼睛.范景心下明白,这古怪庄主是何等聪明,听了他这一番话又怎会不明白他这是想把自己的性命给名正言顺的赌回来? 他指望的不过就是玄不情毫不服输的性子,哪怕这是一派胡言,只要玄不情动了气他就一定会答应同范景赌一局.

　　果然,玄不情开口问道, “怎么,你是想效仿张公子来赢我一局?”

　　范景火上浇油, “我先前是不信世上真有张公子口中那绝色之人,总算盼到今日见了庄主,却又不信凭那张公子十赌九输的倒霉手气也能赢了气宇不凡的庄主你.” 说到一半又忍不住轻轻一笑,仿佛是忆起了多有趣的前尘往事, “记得有次当着大家的面,我差点便赢了他的裤子来.”

　　玄不情看向大掌柜,淡淡的吩咐道, “去拿骰盅来”

　　大掌柜哪敢耽搁,不一会便气喘吁吁的端了套赌具进来, 玄不情扫了眼万青满脸的喜形于色,清楚知道这范景的赌艺必是精湛, 看向范景的脸色却仍不带丝毫忌惮, 只沉沉的开口, “这局输了又该如何?”

　　范景笑道, “我的命便是庄主的了.” 说罢便悠然自在的摇起了手中的骰子.

　　几下作罢,范景只把骰盅轻扣桌上,自信的看向对面的人, “庄主请吧.”

　　玄不情嘴角挂着笑,直把一旁焦急不已的万青的魂魄给勾引了去, 声音似乎缓和了先前的阴沉, 回让道, “你先请”

　　范景哪会放过这稳赢的大好机会, “我说是小” 说罢便急着掀了盖子

　　不仅是万青,连范景也半点掩饰不了眉宇间的吃惊, 骰子的点数是大, 范景输了.他还来不及仔细思索破绽在哪便听到玄不情玩味的声音, “你的命是我的了.”

　　哪知道范景竟输出了兴致,大大的好奇这玄不情究竟是用了什么本事,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指着万青便说, “再赌一把”

　　玄不情看了眼被惊的面无血色的万青, 反问道, “赌他的命?”

　　他见范景点头,也不理会一旁的万青如何痛心疾首的指责范景无故连累自己的性命,接过骰盅连摇都没摇便径直的反扣在桌上, 满脸傲气的扬起眉毛看向范景.

　　范景只不动声色的把玄不情已经离手的骰盅往桌心移了移, 随即表情顽皮的吐出几个字, “这回你先.”

　　玄不情微微一笑, 把范景方才的笃定口气学了个十足, “我说是大”

　　范景耸耸肩膀, 满脸释然的看向早已吓得不轻的万青满不在乎道, “万大哥你不用怕了, 这局是我们赢了.”

　　万青听了范景这话本是想破涕为笑的, 可待他看见了那整整齐齐的三颗骰子却是如何都再笑不出了.满眼是玄庄主眼角倾城的神采, 满脑子却又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吾命休矣.

　　范景自知是连累了万青, 一时间也是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开口救人,玄不情看在眼里只觉这人不规矩下面还算带着点情意,又回想方才他赌桌上的神气也算颇具大将之风,不肯服输的样子也算有趣.心里却仍然气恼他之前不依不饶的滋扰, 一时间也不开口吩咐,只是不再一味的逼着范景喝那毒酒了.

　　大掌柜洞察了玄不情的眼色,立即明白这喜怒无常的庄主此时的气性已是消了大半,不过是不愿意真的取了他二人的性命又不知该如何宽恕罢了. 想到如此便即刻为范景他们求起情来.玄不情听了大掌柜的求情仍然不语, 只是坐累了一般懒懒散散的斜靠在椅背上, 肆无忌惮的打量起虽是败了却毫无懊恼之色的范景来.

　　范景正思量着如何救下万青的性命, 这会察觉到玄不情的注目却也没有丁点的不自在,无奈本就是个乐天的性子,只下意识的侧过脸直直的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咧开了嘴灿烂一笑.

　　玄不情很少见人,更没有见过范景这样的人,心下直返上股莫名其妙的奇怪感觉, 一开口声音却还是透着原本的冷清,不紧不慢的吩咐大掌柜, “这两个人输了命给我, 明日便随我回洛安.”

　　大掌柜听了急忙催促范景万青谢庄主不杀之恩, 范景早就想着北上洛安一睹皇城风采, 当下一听自己和万大哥都不用送死又能跟着美人庄主一道回去洛安, 自然是无比愿意的, 二话不说连忙拉万青一道谢了玄不情.

　　万青只记得自己走出金隆兴饭庄时脸是白的脚是飘的. 回到钱庄他余惊未过只觉得自己一夜间见到了世间最飘逸清爽的男子却也经历了历历在目可怕无比的生死, 他拉着范景道出了自己满腔的担忧, 说是那玄庄主脾性无常将来恐怕随时便会取他们性命, 哪知道范景对今夜差点中毒而死之事并无半点后怕, 全只剩下对未来的各种美好憧憬.

　　临睡前范景却也还是留给了全无睡意的万青一句衷心的劝慰, 他的口吻透着一丝坚定, “他的杀戮之心并没有很重, 虽是古怪了点却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