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事》寒沉

2、二

　　淮文城自古以才人辈出闻名,一个文字便也是遂了城中多出文人雅士,朝中重臣.百姓也大多迷信这里的好风水,建城百年却鲜有发生天灾人祸,更是借着离皇都洛安不过数日路程的地势常年里城中明驼宛马,往来过客络绎不绝. 也有人盛赞说,当今圣上仅借两城之势便足可稳皇位,定江山.北是淮武重兵之城,守边界险要保皇都安危.南有淮文富庶之地,通万里商路供国库满盈. 在这样的地方开立商号钱庄理应不会是做赔钱的买卖,可眼下天斗钱庄的大掌柜却泪眼汪汪的觉得自己今次恐怕是要连性命都得赔进去了.

　　范景看着平日里走路带风,一丝不苟的大掌柜也好似万青一样呆了一般只对着碎了的玉佛长呼短叹,竟也顾不得追究是哪个的冒失.心里想着那传奇庄主果真是不简单,天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什么厉害手段使得年过半百阅人无数的大掌柜对他为命是从,如此惧怕. 嘴上却也不敢怠慢,就听他哆哆嗦嗦怯生生的开口认错,”…..是我太不当心….掌柜的开恩阿….我自幼丧父,家有娘亲常年卧病在床要我侍奉,下面还有两个尚未懂事的弟妹….要打要罚都随掌柜的,可求掌柜的千万别把我赶出钱庄……掌柜的要是断了我的生计,我们一家老小可就不能活了…..”

　　范景这时为了赖在钱庄哪里管的了那许多,只顺口把人间惨事都胡诌的出来,一旁的万青看他说的动情,到了后来更真像是触及了心中难过之处一般眼中带泪,却又想到他是被老鸨养大分明是无父无母,心头一惊更加的坐立不安,他打碎了玉佛不算现在又吃了熊心豹子胆扯谎欺瞒大掌柜,这要是被拆穿了让人知道他其实是自己从青楼领回来的,自己怕是死几回都偿还不起了.

　　哪知道范景早就抓住那大掌柜为人虽显严苛心地却当真不坏.大掌柜现时本就为玉佛的事弄慌了心神,这会又看到一个玉一般清秀的少年跪地认错,泣泣诉诉的把身世说得这般可怜,虽是心中有气但更多的却是在烦恼明日该拿什么向庄主交差,只无力的挥了挥手道, “现在不赶你出去又有何用,明日一到,恐怕连我都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说罢又看了看眼角展露喜色的范景,心下思量从前好似没注意过这个跑堂,怎地小小年纪眼睛里却透着无比机灵,一张脸更是生得干干净净惹人喜爱,如若为自己所用好生栽培,将来便一定能是做大掌柜的材料.想到这里却又不免得悲从中来,看着面前几个伙计感慨道, “怕就怕庄主怪罪下来不肯轻易罢休,真到了那时又要我拿什么去赔?”

　　一旁的万青本就是个死心眼,听了大掌柜这话更加焦虑,心心念念的悔恨自己一时糊涂现时惹火上身更要连累大家丢了饭碗.范景瞄了一眼便见他抿着嘴唇脸色憋得红一阵白一阵好不挣扎.只强忍住了想笑,装得磊落的对着大掌柜正色道, “这玉佛是我打碎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明日自会亲自向庄主讨罚,断断不会让大家受无端牵连.”

　　见大掌柜面露担忧之色,更是说得大义凛然, “到时庄主如若不肯原谅,我这条命随他拿去抵了这佛像便是,却绝不能累得大家为我今日过失丢了饭碗没了生计.”
　　大掌柜虽然已是相信了他的恳切,却又不敢随便答应让他面见庄主.这庄主性情别扭,最为不喜面见生人,自钱庄开业至今连他不过也只见过一次,他只怕事先未争得庄主同意便冒生生带了生人去会惹的他更为不满,那岂不是火上浇油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便开口回绝, “你有这心已是不易,无奈咱们庄主素来不喜召见生人.能不能留得这碗饭吃便只能看咱们明日的运数了.”

　　眼看自己的计策失灵,范景心下着急,无奈之下看了眼万青又计从中来,当即指着他便说, “大掌柜有所不知,明日只要你带了我同万大哥一并去向庄主认错,他定是会不计前嫌,体谅我们无心之失.”

　　众人听他这么一讲,都纷纷看向万青.万青却被吓了一跳,又看到大掌柜也正好奇的打量自己更是心虚得匆匆埋下了头.谁知大掌柜只道他是有什么妙计不便开口,这会乃是低头默认了.思索片刻便问道, “你且说说这是为何?”

　　范景心道,我心心念念这么久的男人眼看明日便到.难为我出了鹤楼进了钱庄,好不容易连玉佛也给砸了,眼看便要见到那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怎能被你一句 “不见生人”就给轻易打发? 这滋味可真像极了肉到嘴边却无法下咽,我范景才不要受.

　　想到这里神色便当真严肃起来,煞有其事的对大掌柜解释道, “这本是我答应万大哥替他保守秘密的私事,但今时今日事态严重,却也不能再瞒着大掌柜了.” 说着装起忧虑又抱歉般望了眼万青, “其实…其实万大哥早早便见过了庄主…. 他与庄主暗生情愫, 瞒着众人好了很久了.”

　　嗡的一声,万青只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成了蜂巢,眼冒金星,除了明晃晃的一片灿烂,什么看不清了.

　　大掌柜更是诧异非常,连话都说不通顺了,直指着万青结巴的问道, “什..什么? 你再说一次? 你说这个万青与咱们庄主…..”

　　范景脸色丝毫不变,沉稳的点了点头,郑重答道, “正是.”

　　万青急忙想开口辩白,却被范景抢过了话, “万大哥本有断袖之癖,最初只是怕被掌柜的和伙计们嫌弃,不成想年前却在鹤楼男伶馆□□时遇上了庄主.”说到此处又意味深长的朝万青使了个眼色, “万大哥总要小心翼翼与庄主幽会,日子久了更不知如何同掌柜的开口,终日提心吊胆怕被人揭发.乃至他日前满腹愁肠无人诉,这才与我透露了实情.”

　　大掌柜和众伙计其实早早发觉这个万青哪里都好,就是有时显得有些许古怪,平日里不见他有什么花销有时却要预先支领工钱.这会听范景如此一说,方才明白原来他是去那鼎鼎大名的鹤楼买男色去了.再想想那历来不循着平常道理行事的庄主,更一向是神神秘秘处事怪异,又当真从未听说他娶妻生子,说他喜好同性也有可能.

　　其实他们想的也不错,万青本就是个散尽家财为一春的好色之徒.只不过凭他再怎么色胆包天却也只承受得起鹤楼里的一众男宠罢了,却又如何可能被天斗钱庄仙人一般的庄主瞧的上眼,有此大幸与他一度春宵一尝快活? 不过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也就只剩他和范景明白这个道理, 大掌柜他们一听到有人能解明日燃眉之急, 早就兴奋的红了双眼,又加上联想起万青先前种种可疑行径,更是对范景的话深信不疑了.

　　范景怕众人不信还欲多编些他先前从鹤楼里道听途说的关于这庄主的容貌性情出来糊弄,却已见大掌柜三步并做两步的到了万青跟前,如释重负的展露了欢颜,还不忘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时高兴得也全然不顾平日里看得极重的常规礼法,只开心的朗声道, “你这小厮,可瞒得我好苦哇.有庄主替你撑腰,我知道了还能杀了你不成?”

　　看得出万青意会了范景方才的眼神,知道他是不许自己出声,另有图谋.这会却还是吓得发愣,听到大掌柜这样说,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该如何答话.

　　就又听到大掌柜已经转身吩咐了范景, “明日戌时你们二人便一同随我去金隆兴赴宴吧.” 说着又吩咐了伙计收拾了地上的玉佛,便径自轻松的回内室去了.

　　范景眼见心愿达成,开心的跳到万青身边,恨不得紧紧抱住这个成全了自己游戏人间徒步天下的首个计划的功臣, “万大哥!可很多亏了你!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心尽力在所不辞.”

　　万青缓过神来又见众人散了,这才敢压低声音冲范景怒道, “你把实话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进钱庄,现在编了这弥天大谎又要干什么!”

　　范景看他真是气了,只好讲了实话, “我不过是想亲眼见见你们庄主,谁叫他是出了名的英俊却又素来不肯轻易见人.”

　　万青听到这样说又想到他本就是鹤楼出身,虽未全信却不知为何竟涨红了脸,遮遮掩掩的又不知道该如何追问下去了.

　　范景看他怪里怪气无故害羞的样子,只觉得这人好笑的紧,却也无暇再与他多做任何解释,也不管万青还要再说什么,只心驰神往的拉着他开始讲起了金隆兴那驰名天下的美酒佳肴, “早就听说那的厨子乃是御厨之后,一桌好菜千金难买.依我看我们晚饭也不必吃了,一股气饿到明日便可…..”

　　万青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显得越发古怪的景公子自顾自的滔滔不绝,一边觉得此人倒是开朗的很甚是活泼,一边却一点放不下对明日亲见庄主之事的恐慌.范景心里明镜般知道他的担忧,但除了反复承诺明日一切有他之外却也真不知道该再如何安慰,最后干脆不再理会万青的愁眉苦脸,只美滋滋的想着明日的美食和美人去了.
　　转眼入夜,可怜万青还在反复纠结明日,止也止不住的心慌,.无奈范景睡前只好又耐住性子开导, “明日的事情万大哥何必放到今日伤神?”

　　万青苦笑着回他, “你这样问是因为你不是常人.” 说着就忍不住开始摆出喋喋不休的架势, “你说你想见我们庄主那你自己另想他法去见了便是,何必偏要打碎那玉佛又要拉我下水…………你知不知道我们庄主………….我不求大富大贵……你………………”

　　总之他说的无非是他满腹的苦水,范景困的很了,硬撑着听了头几句便直接睡了过去.世上少有人能懂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很多人便是明白却也实难做到.可这范景偏偏就是个奇人,看的开生死有命,不理会富贵在天,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光明磊落做人和千方百计快活.万青说得不错,常人哪会像他这样不惊不慌不管不顾,只饿着肚子伴着口水香香甜甜的会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