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替老祖母搬家的时候,从零零碎碎的东西间无意翻出一张老旧的照片,老的几乎已经褪去了上面的黑白的颜色,隐约可以看清楚是两个人,一个稍微矮些消瘦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却穿着应该是那个时代的英国式的裙子,大大的裙摆,用鲨鱼骨紧紧束起掐着腰身的设计把那个头发盘起来的中国女子的腰衬的更加的纤细。那个女子微微低着头,有点害怕的看着镜头,我想,在那个时候,照相机在普通人的心里就是一种会夺人魂魄的妖怪。
可是,我在疑惑,谁会让一个那么传统的女子穿上西方的裙子,拍下这样的照片呢?
旁边的位置因为岁月的磨损,已经出现了白色的斑点,模糊的可以看见是个高挑的女人,穿着满族人的那种旗袍,旗袍应该是红色的,虽然黑白照片上什么都看不出,但是我有那样的直觉,这该是一件红色的,而且那件旗袍对那个女子来说太紧了,衬的她的丰满的身体更加的突出。那个女人站在椅子边,穿着高跟鞋,不是现代的样式。头发是维多利亚那种样式的,应该是个外国人。
照片上,那个高挑的女人拉着中国女人的手,这一幕被一台老式的黑白照相机记录下来,成为永远。
我记得我举着照片问妈妈,妈,这照片是谁?
妈妈回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的说,不知道,应该是你的哪个亲戚的,这么老的照片,怎么会还在,我都没看见过。
我觉得我和这张照片有缘,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就好象她在那里等待我的发现,为此等了百年。这样的感觉没有理由没有来源,甚至是荒谬无稽的,但是我还是轻轻的收好这张照片,夹进我的书里。
随着时间慢慢的流走,我也慢慢的忘却了这件事情和这种仿佛宿命的感觉。
后来,因为高考失利,在离大学就几步之谣的前方,我被现实狠狠的刺了一刀,我失败了,被我孤注一掷放弃一切要进入的大学放弃了。
我记得我在自己的房间了关了三天三夜,就是不肯出来,我知道自己的那份坚持是盲目的,只是因为曾经有人为我编织过一个梦想,要在那里的爱情湖边,看云聚云散。
可惜,说过这样的话的人义无返顾的走了,将我们的诺言当做是孩子一样的戏言。就我这个傻子傻傻的守着过去不放。
妈妈运用自己的关系还是让我上了另外的大学,那所大学很好,比我要上的好无数倍,只是它之于我永远只是一个名词,没有感情,不是我的梦想。
妈妈看见我的样子,说,去外婆家休息下,散散心。
我点头同意了。
外婆家在苏州,离上海比较近的一个小小的村庄,公路还来不及修理,所以这里几乎与世隔绝,除了一些偶尔路过来这里看看江南的古风的旅客,就只有那些游子,来了又走了,他们呆不下去了,这里太落后了,城市的繁华就像是点在面前的灯,诱惑着他们。
我的妈妈和爸爸也是从这个地方来的,也走出了这个地方,到了上海,落下了根,我还是喜欢这里,爱着这里,这里的小桥下的流水,流水边的人家,人家中的世俗。
外婆对妈妈爸爸一走不回的行为有诸多的埋怨,等我来了,这样的话就更加的多了,外婆在清澈的小河里洗着青菜,用软软的土话抱怨着那两个忘了根的不肖子孙。说完了不忘记说也不来看看她。
我站在桥边,笑着看外婆蹲下洗菜的身影,外婆穿着一件青布的衣服,自己买的布,找村里的老裁缝量身做的,扣子都是那种菩提结的,觉得这样的一幕慢慢的化进我的脑海里,我模糊的看见眼前,就在这个地方,清澈的小河泛着水光,一个也是穿着青布裁的衣的女子盘着发,低着头洗着衣服。水面涟漪,反射着落入水里的阳光,映着女子的脸还有纤细的身子。
茉莉,走了,吃午饭喽!外婆的吆喝声把我的思绪打散了,那种莫名出现的幻觉就好象初晨就立刻消失的雾气一样没有了踪影,我也再也寻思不到了。
算了,就当我被日头给晒昏了好了。我心想,抛开思绪,追逐着外婆的背影回家了。
外婆的家还是我的祖辈留下的老宅子,两层的,楼上是木式结构。走上去的时候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扬起的尘埃在阳光下轻轻的飞舞。
夕阳西斜的时候,我喜欢坐在窗户上,靠着已经被岁月腐蚀出千疮百孔的雕着荷花的木窗,看着眼前叠叠的黑瓦屋顶。
这个地方是我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妈妈在这里生下我,然后走了,把我留给外婆还有这一方水土,记忆里我能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山这里的水,还有关于这里的一些荒谬的幻想,很小的时候,常常不知不觉的看着那些已经有些年岁的东西发呆,猜测它们曾经看见过的一幕幕。
在我还来不及探索完这个小小的村庄的时候,妈妈就把我接走了,城市里的热闹让我忘却了那份少女的小小的心事,和自我沉溺的幻想,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开始追寻着。
外婆告诉我,这里是她的阿太留下的老房子,一代代的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亡,这里就像是萧家的女人所必须到来的归宿,出去的女人死前都会回来,死在这里,小小的生命都会降生在这里,包括我。萧茉莉,一个很俗的名字,我以前很恨这个名字,俗气,没有个性,而且让人觉得无聊。
“茉莉,我的东方茉莉花,我的爱。”
当我无意间翻开自己的书的时候,一张纸如同蝴蝶坠落一样的飞下,轻轻的落在地上,背面,淡淡的几乎已经快要消失的字迹写着这样的几个英文单词。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字迹,一百多年前的字迹居然还可以辨析,还有上面的那漂亮的圆润的英文,应该出自一个女人的手,就像是在画画,在love这个词的结束的时候将e字画出一个婉转的勾。
我翻过正面,那两个在镜头前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的女子,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国籍不同的血脉,就这样巧合的站在了一个地方,被一张照片留下了永远的记忆。
茉莉?我的心中满是疑惑,她是谁,她们是谁,为什么在一起,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两个女人的爱情,我原本是不信的,以为这个世界上,女人怎么会爱上同是女人的她。后来有人教会我,其实这样也可以爱,只是爱的那么的柔情。
所以,我相信,她们之间,是不是也是爱。
后来我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中国的女子,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的女人,如何遇见当时几乎少见的外国的女人,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产生爱情呢?
如果有,后来呢?后来她们又怎么了,遇见了什么,看下面的日期,是鸦片战争前一年的时间,一年后,中国将要经历历史上最刻骨铭心的悲剧,并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两个女人如何守住她们的感情?
我跑下楼问外婆,说,阿婆,是不是有哪个阿太认识外国人啊?
外婆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没听说过,这个小地方,哪里会有外国人来。
我噢了一声,心想那毕竟是一百七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有人记得,一定都已经带进了棺材了,随着黄土和那些蛆虫埋没在了岁月的流水中了。就像是她们的故事,也永远只是一个被忽略了的故事,除了一张模糊的照片,没有见证了。
晚上的时候我坐在桌子前,打开书本,看着书,可是脑子里却在想那张照片和那照片背后的故事。我没有亲临历史,只是凭着一份感觉,这样的感觉来的强烈,几乎要把我的心脏都鼓动的要跳出我的胸腔。
我在怀疑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想写下一个故事,就只有一张照片为根据,写的却是那么的奇异和让人难以相信。
我想写的只是一个自己的小小的突发的思绪,却觉得是在写一个人的过去,在那个动乱屈辱的年轻,在战火纷飞中,被淹没的没有墓碑的爱情。
纸上慢慢的出现我的字,写的人是我,但是在操纵我的思绪的人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被一种莫名的狂乱操纵着,并且疯狂着。
故事应该在那个年代。鸦片战争前的两年,中国走在一条看不清方向的路上,政治上的事情,是谁都不能去了解的,小老百姓就只要自己吃的饱,穿的暖,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这样就满足了。所以,他们都只顾着自己低着头过日子,那些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就叫千岁万岁的老佛爷去操心,小老百姓的日子里没那闲情。
悠闲的小村子里,不变的是炊烟,鸡叫,此起彼伏的狗叫,叫唤着吃完饭的声音不停的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响起,村子不大,在村头喊上一声,老头子,却饭类!在村尾就可以清晰的听见,欸!
村里的人几乎就是看着长大的,熟悉的可以今天借葱明天借酱油,见面的时候点头微笑,问声好。
这样的安静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关起大门,自生自灭着。
突然有一天,这个地方热闹了起来,因为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
洋鬼子来了,那女洋鬼子那个叫可怕,大大的眼睛,眼珠子是绿色的,就好像要吃人的魔鬼一样。千万不要被她看到,否则就会被吸了魂魄……
桥边,村里的教书先生一边在那里纳凉,一边扇了扇子,讲着村子里新来的一个女洋鬼子。第一次看见的人不是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觉得好奇和害怕。
小孩子们托着下巴,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的老师,觉得老师讲的都是那么的奇异。小小的好奇心希望得到满足。
桥下的小河边,一个穿着青色布衫的年轻女子低着头,洗着衣服,偶尔抬头,看看那边的热闹,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年轻的脸上还有稚嫩的神情,可是,头发已经是妇人的发髻了。细长的眉眼里写着落寞。随即被她抹去。
清澈碧绿的水面如镜,倒映着她的那张脸。
还年轻着,却已经没有了美丽的必要了,嫁人了,有丈夫了,有了一个孩子,嗷嗷待哺,她的年轻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摘下,枯萎了。
一条竹筏从面前轻轻的荡过,泛起涟漪,圈圈的褶皱朝她涌来。手里的衣服在水中轻轻的起伏着。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生硬的声音在问她。说的不是很清楚,咬着舌头,就好像小孩子第一次学说话一样。
女子抬头的刹那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大大的,泛着好奇的眼神看她。
你……女子被吓傻了,呆在那里,手中的衣服放掉了也没有发现。男人的衣服就像是掉落在水里的枯叶一样随着水面的起伏动着,一点点的下沉。
那个洋鬼子伸手,帮她捡来,递给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么?
茉莉.茉莉低着头,露出洁白的颈,盘起的头发因为劳碌有几丝散落,垂在颈上,白的颈衬着黑的发,添了几分淡雅。
莫离?女洋鬼子斜着头,含着她的名字。很用心的在念。
茉莉,茉莉花的茉莉。茉莉抬头,声音稍微放大了点,但是还是那么小媳妇一样的含蓄的,柔柔的,她伸手,指着水边一户人家的矮墙边伸出来的白色花朵绿色叶子,说。
正是茉莉花开的最繁华的季节,白色的花,沁人的芬芳,美丽含蓄,而且幽雅。
女洋鬼子看到后大声的说,哦,东方的茉莉花,你长的真好看。好看,漂亮,美丽……她说了一大串的中国的形容女子的词,毫不保留的全部给了眼前第一次看见的女人。
茉莉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出来就没有一个人夸奖过她,用那么多那么华丽的词汇,赞美着这个从来就没有被注意过的女人。
我叫anna,你叫我安好么?我喜欢你,你是我发现的东方茉莉花,真的好神奇,在你们中国是不是叫缘分?安趴在船头,大大的绿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茉莉的脸看,那个听起来口语奇怪的中国话说了很多很多。
茉莉没有遇见过那么能说的女子,豪放,热情,而且热烈奔放,茉莉遇见的女子都是那么的婉约还有小家子气,她们不会大声的说话,不会那么直接的看着别人。
船娘撑着竹筏,在后头大喊,起了哦!
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竹筏居然越来越远离岸还有茉莉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操控竹筏的粗壮的船娘,情急之下,用英文喊着,no no,stop……
可惜船娘听不懂,只当她在鬼叫,竹蒿用力一撑,竹筏就这样轻飘飘的划走了。
安看着茉莉越来越远,气急的跺脚,在那里高喊着,茉莉,茉莉,我叫安。安!
茉莉抬头看着那个穿着奇怪的白色裙子的金发碧眼的女子乘着船走了,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小小的梦,不会是真的,那个女人也不会在面前出现。她还是喜欢她的赞美,毕竟,那是她唯一听见过的赞美。低着头,继续蹉着她的男人的衣服。小河里的水依旧哗啦啦的热闹的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