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完的路》芫爆

40、第 40 章

　　父母的爱好和工作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长期生活在单一的知识环境里并且反复接触的孩子长大以后对这个领域无非就两种态度——极为喜欢，或者极为排斥。很不巧，沈一是后者，要不是孟昭扬想去他肯定不能答应把雪顿节之前这几天时间浪费在石头堆里。索性的是孟昭扬选了骑车，还不至于让他太难受，而且这是俩人头一回单独出去玩儿，他是既高兴又紧张，期待跟兴奋把很多别的情绪都冲淡了，除了，无奈。
　　孟昭扬在某些方面确实挺让人无奈，继昨天的地理之后，今天上午沈一又发现了一点——统筹。
　　要去某个地方必然得先查资料、查地图、查路况、计划行程，可人不管那个，装好车就要出发。问他知不知道走哪条道儿，沿路有几个城镇，哪儿能住宿，人一摇脑袋，答：还得知道这玩意儿么？有个帐篷不就完了么？沈一只能咧嘴苦笑，做无奈状。
　　要说这孟昭扬平时看着挺干练一人，这么白痴的思维方式在日常生活里根本看不出来，而且以前坛子里搞活动的时候都是沈一他们带队，他跟着就行了，这一让他当家做主问题就全都暴露无遗了。
　　他到底是真没长那根筋还是不爱动脑子？沈一琢磨来琢磨去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好询问当事人，可人家的回答让他彻底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不是有你嘛！沈一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最后决定自己动手。
　　收拾行李，跟父母道别，上网查资料，补给，孟昭扬就碎催似的跟着，什么忙也没帮上。
　　帮不上忙就帮不上吧，别捣乱就行了。这想法一闪而过，弄得沈一觉得自己像幼儿园里的阿舅。
　　吃过午饭两个人上了路，孟昭扬兴奋得直唱歌，可唱了还没二十分钟就消停了，累的。
　　沈一本来的计划是今天走上百十来公里到临洮落脚的，可一看孟昭扬蔫儿了他才发现这计划里有个天大的疏漏没考虑到——孟昭扬的体力问题。
　　212国道甘肃省际段都是柏油路，路况不错，速度上20公里根本不成问题，但这是对沈一而言，对那位不常骑远路的可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终于，在停停走走五个多小时之后孟昭扬喊出了“咱扎营吧！”。
　　沈一看看码表的里程统计，81公里，“还二十公里就到临洮了，也就一个钟头，再坚持坚持。”
　　“我不行啦！你这速度简直就是要我亲命啊！”
　　“要不咱先歇会儿再走？到临洮住宾馆多舒服啊！”
　　“我不！我要住帐篷！”
　　沈一抬眼在周围找开阔地，脑子里除了无奈都不会想别的了。
　　“我将离开我生长的故乡，离开这空气污浊的地方，我想走在那乡间大道上，吹来的风儿在对我歌唱……”找地儿歇了会儿，孟昭扬缓过劲儿来了嘴就开始不老实。
　　“行了你，这歌儿唱了一道儿了你不嫌腻啊？”
　　“哪一道儿啊？我不就刚出来的时候唱了一会儿嘛！再说这歌儿多应景儿啊！哈哈！”
　　“那你也不用唱得那么贱吧？”
　　“人唱的就是这腔调好不？”
　　“人唱这歌儿的时候十八，您贵庚？”
　　孟昭扬挠挠脑袋，“小生年方二八 。”
　　“越活越回楦了。”说完，沈一撇着嘴鼓捣帐篷去了。
　　扎好帐篷，吃完东西，沈一掏出本子准备写日记。孟昭扬也不好意思凑跟前儿看，干脆拎着相机上外边儿照相去了。
　　翻开本子，沈一在日期之后写下了“心情：晴”，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个太阳，笑眯眯的太阳。
　　心情大好绝对是因为孟昭扬，就算有点儿无奈也没影响到跟他之间的感觉，这点没必要骗自己，而且坦然承认之后会有一种幸福感在心里回荡，让人飘飘然。
　　幸福感。以前沈一不会想到这个词，因为每段感情都是以担心开始以失望结束的，幸福完全插不进去。跟孟昭扬的开始也是这样，甚至过程也同样充满了担心和不协调，可他知道这次的结局不会一样了，只要他肯踏踏实实地过凡夫俗子的日子，结局必然会不一样。
　　在拉萨的那两天沈一想了很多，想生活，想感情，想将来，想每一种可能、每一条路，想得心都累了也没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最后，推动他下决心的是孟昭扬的态度，那种生气过后依然热情的态度让他的心完全塌陷了。
　　斌子说得对，放弃不可悲，可悲的是没人分享生命沿途的美景。思念那个人的日子让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里的苦涩。
　　人总归还是需要感情的，忍受寂寞时间长了谁都会受不了。这不光是对自己而言，对他也一样——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他一定也是寂寞的。他能放手让自己去追逐、能等到今天，除了感动还有什么可说？除了一颗完整的心还有什么能给他？既然遇到了如此认真的人，既然自己也在认真地期待着什么，既然追求已经困难重重，既然心已经飞回了家，又何苦继续挣扎？这么想着，决定也就在一瞬间破茧而出——放弃一件事，保留一个人。面对完全矛盾的两种情况进行二选一，他选了孟昭扬。放弃骑行换一段感情，这买卖合适。
　　“写完了？”孟昭扬撩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
　　“啊，还没。”
　　“那我再溜达溜达。”
　　“诶！”沈一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天都黑了你还溜达什么，别让狼叼走了。”
　　“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么，呵呵。”
　　“没事儿，进来吧，我不写了。”
　　孟昭扬犹豫了一下还是钻了进去。沈一在里边儿呢，外面还有什么可看的？
　　“那个，你们在外边儿住的时候晚上都干嘛？现在这么早，咱不能直接睡觉吧？”
　　“聊天儿。”沈一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嘴角挂着笑。
　　“那个……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
　　“那你干嘛盯着我看？”
　　沈一盖好笔帽收起本子，心里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儿。
　　有些话以前说不出口，也许以后还是说不出口，但今天，在这样一个独处的夜晚，他想对他说。
　　“过来。”
　　孟昭扬往前凑了凑，“怎么了？”
　　“我想你，特别想你，从离开家就开始想你，想到现在。”
　　一听这话孟昭扬心里忽悠忽悠的，跟坐着海盗船俯冲似的，“我也想你，恨不能飞过去把你绑回来。”
　　“我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一个多月你肯定过得不好受，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你不想出门了？”
　　“对，不走了，就跟你老实在家呆着。”
　　虽然早就这么猜测过，可亲耳听见这句话从沈一嘴里说出来孟昭扬还是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
　　“真的。”
　　“太好……”
　　“停停停！”看孟昭扬要往自己身上扑沈一赶紧把他按住，然后指指帐篷顶上挂的LED车灯，“里边儿干嘛外边儿看得一清二楚，你消停点儿。”
　　“我，我一激动就给忘了，我……哈哈哈……”
　　“你是忘了么？你是压根儿就不知道吧？”一看他那傻了吧唧的样儿沈一就想逗他。
　　“嗯，确实不知道，嘿嘿。”
　　沈一笑了笑，然后把脸凑到窗边儿使劲儿闻了闻，“公路的味道没有青草的好闻。”
　　“有嘛区别？”
　　“说不清，闻多了你就知道了。”
　　“诶，你……为什么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我么？”
　　沈一扭回头，“想听实话？”
　　“嗯。”
　　“不全是，九成吧。”
　　“行，能有一半儿我就知足，呵呵。”
　　“这些日子你给了我很多东西，可我却没给你什么，以后我就把精力都放你身上了，你可别嫌烦，呵呵。”
　　沈一在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很美，可孟昭扬却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苦涩，一转眼，却又消失不见了。
　　“那个……我脸上有东西么？”沈一学着他的口气，还抬手挠了挠脑袋。
　　“你喜欢骑车，没必要完全放弃吧？”
　　沈一笑了笑，垂下眼，“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那么多……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他觉得“多”？孟昭扬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低垂的睫毛，忽然就想起了那段不能说出口的日子。
　　他孟昭扬不是圣人，在选择面前也犹豫过、迷茫过，在经历了那些事儿之后还让他怎么心安理得地接受沈一的决定？虽然这样的结果是他做梦都想要的，可真的眼看着一只鸟带着眷恋为他放弃飞翔，他怎么能不内疚？
　　“喂！发什么呆呢？”
　　“我有点儿……不落忍。”孟昭扬低头拉住沈一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反复摩挲着，“沈一，你特不舍得吧……”
　　“如果骑车跟你只能选一个，我选你。”
　　听了这话，孟昭扬的鼻子酸了。
　　这人不说是不说，一说就让人感动，积郁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都值了。
　　“不给点儿反应？”
　　“你不是让我消停点儿么……”
　　“我让你别乱动，又没不让你说话。”
　　孟昭扬抬起头，嘴张了一半又停住了。不对啊，怎么叫只能选一个？为什么不能两者兼顾？暑假俩月呢上哪不都够了？
　　“你要说嘛？”
　　“干嘛非得选一个？我跟你一块儿不行么？”
　　沈一又无奈了，“哥，大哥，你现在是不上班儿了，可你不能总不找工作总不上班儿吧？”
　　“呃……”孟昭扬一看不坦白不行了，干脆先给自己预备后手，“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抽我行么？”
　　“你……行啊，我都无奈一天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回，说吧。”
　　“那个……咱上外边抽根儿烟吧。”说完，孟昭扬没等人答话就钻出了帐篷。他不是真想抽烟，出来就是因为外边儿宽阔，沈一要是动手他还能有地儿跑。
　　“我……我说了啊……”点上烟，孟昭扬直勾勾地看着沈一的眼睛，“我不是广告公司的，我也没辞职，我其实是大学老师，我现在在放暑假，我……”
　　孟昭扬还没说完沈一就“啊？”了一声，吓得他猛地往后跳了一步，一边儿喊着“别抽我！”，声嘶力竭。
　　“你干嘛呀？我说我抽你了么？”
　　“我这不是怕么……”
　　“怕嘛啊？至于的么？”
　　“你不生气？”孟昭扬往沈一身边凑了凑，“真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你只要不是从大狱里逃出来的就行，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是老师，有暑假，可以跟你一块儿出去玩儿啊！”
　　老师？有暑假？能一块儿出去？沈一直着眼琢磨着这条突如其来的讯息，有点儿接受不能。
　　“我不是诚心骗你的，刚住到你家的时候我就说过，是你不信，我觉得挺好玩儿的就没再坚持，没想到白让你郁闷半天，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你让我静一静……”沈一摆摆手，然后扔掉烟钻进了帐篷。
　　孟昭扬站在外边儿看着帐篷上映出的那个身影，心悬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
　　坦白不是应该从宽么？就算是后果严重影响恶劣吧，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嘛，要是早知道会波及这么大一件事儿打死也不能开这个玩笑，现在傻眼了吧？没辙了吧？哄去吧！
　　孟昭扬扔掉烟头儿，硬着头皮回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