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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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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欲来客栈的厢房里传出了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只有一间厢房里的客人还醒着,他刚从牢里出来,是躲过掌柜和店小二,从厢房打开的窗户中飞进来的。
君常轻功了得,在狱中手脚被束缚了相当一段时间,丝毫不影响轻功的展开,他的身手从小就开始培养,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反应。
厢房里的纸和笔墨许久未用,已经覆上了薄薄的尘,君常抽出第二张未落灰的纸,提笔写下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最后一个字收笔的时候,他停顿片刻,随后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叉,最终放进烛火里烧掉了。
君常重新抽出一张纸,裁下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写下:已回家,酱油还未买。
待纸上墨迹干透,君常从腰间掏出那支瓷质哨子,想唤来信鸽,这时,他看到了多日前被自己挂在腰带上的玉佩,想到了那个女孩……
所有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人世多艰难,活着总不会有长久的安逸,那些弥足珍贵的幸福快乐是被切割成片段留存记忆里的,然而这种记忆,君常拥有的并不多。
他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和其他孤儿一样,很早就独立了。在以往各种各样的任务里,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女孩和女人都接触过许多,窦迟晚却是第一个让她想不断靠近、不断观察的人。
信鸽在窗台上扑棱两下翅膀,用爪子站稳在上面,许是那段竹节在爪子上绑得太紧,它的一直爪子总是不自觉地微抬起轻轻抖动。
纸条被细细捻成卷,塞进了竹节里。君常轻柔地抚摸了两下鸽子,似是在考虑着要不要把这消息传给上头,可是又觉得没必要这么急,他明天还要回去万兴典当告诉窦迟晚和奉甲,他回来了。
他害怕,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奋力跳动,在抗拒可能要离开的事实。如果他出狱的消息不传给上头,新的任务会不会就下来得迟缓一些,是不是他就可以晚点离开?在万兴典当里干活是存了私心的,他想寻找一个人,所以借此次任务来到临安府。
当铺里每日的活都清闲到令君常无聊发慌,窦迟晚和奉甲的斗嘴是他唯一的乐趣,渐渐地,他开始享受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是他一直没有见到万兴典当的掌柜,窦迟晚的父亲窦开,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鸽子在温暖的掌心里享够了抚摸之后,有点不舍地朝着君常抛出去的方向飞去了。
烛火熄灭,月光终于得以在窗台上现出身形,照亮房间里的一隅。
君常仰躺在床铺上,左脚竖立,右脚翘之于上,枕着手臂开始放空头脑,他太喜欢夜晚了,尤其是这样夏虫彻鸣的夜晚,仿佛心上的尘土都被涤除了一二。只有夜晚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只有这个时候的自己是完全的自己。
夜行的鸟儿,叽喳叫了两声,玲珑小巧的眼珠子一转动,就决定了下一个落脚地,展翅跃起,一道黑影低空略过,堪堪落脚在了万兴典当阁楼的窗子里。
入夏的夜晚尤为燥热,连风都含了一口热气似的。为了一口清凉风,窦迟晚没有像往常一样紧闭窗子,敞开着到了深夜,被落在窗上的鸟儿惊醒。
颈窝里的汗弄湿了衣襟,窦迟晚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一片,原来,蜡烛被放肆闯进来的风吹灭了。
这天生的眼疾使得窦迟晚在傍晚之后的时间里特别受阿爹和奉甲的照顾,可是阿爹离开万兴典当的这段时间里,她自己度过的夜晚变得更加孤独与难熬。
今夜,又是没能一觉到天亮。
眼前的光实在是太微弱了,窦迟晚的视线模糊不清,她极其小心地扶着床站起来,凭记忆向放烛台的位置走过去,畅通无阻地走了好几步后,开始大胆起来,脚步跨开增加了距离,可是一脚不慎,小腹重重的撞在了方方正正的桌角上。
疼痛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全身,窦迟晚愤然心道:“就该听奉甲的把这该死的桌子换成圆的。”
在磕磕撞撞中窦迟晚摸索到了梳妆台,燃起烛火,眼前终于不是黑乎乎的了。看着梳妆镜里摇曳的烛火,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这比看不见四周的东西还要可怕。
窦迟晚不敢多想,喝了些水解渴后就匆匆回到床上。不去看不去想,就不会害怕了。可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依然是因为君常的事情,而更多的是因为温乙凉忽躲忽闪的话。
“明天要去问清楚才好。”窦迟晚闭着眼喃喃自语,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君常完好无损的地出现在万兴典当,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窦迟晚忽然明白了温乙凉昨天的意思,他以为她躲着他是不想见他,因为没有帮她救出君常。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直接将君常送了回来。
君常完美地展示着自己伙计的身份,有板有眼地擦拭大堂里的器物,就算知道窦迟晚走到他身后,也不曾回头看一眼,一心要把那花瓶擦掉一层釉的模样。
“君常,你回来了。”
君常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别擦了,过来休息吧。”
“听不到吗?”
窦迟晚提高声音,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不搭理她呢,是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窦迟晚皱着眉在脑子里扫了一遍记忆,确定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那么问题就出在他本人身上。
花瓶又被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擦了一遍,君常手中的抹布已经挤不出水,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为了躲开这样的视线,他走到门口,开始第三遍擦拭门框。
君常昨夜还为今天能回到万兴典当而兴奋到无法入眠,以为三个人会聊成一团,不料被奉甲的冷面打消了热情。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打招呼,只得到奉甲轻描淡写地回答:“哦”。
“奉大哥是不是在怪我惹了不好的事情,给万兴典当招来了麻烦。”君常擦着门,陷入自己的苦恼。
“阿嚏——”
奉甲在高台里大大打了个喷嚏,“这肯定又是谁在心底念叨我了。”
不怪奉甲对君常的态度冷漠,他到达铺子的时候就看到君常已经站在门口等候,着实吓了一跳,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阿常这小子不会是越狱了吧?很快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无论如何,不能给阿常带来心理负担,要表现得无比正常,就像昨天刚见过,今天再见面并没有什么稀奇惊讶的。
偏偏奉甲的想法不在君常的预料之中,导致了现在窦迟晚叫他,他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回应,结果错过了应答的最佳时机,只好一直沉默装作没听到。
可是三次叫唤,一次更比一次大声,说是没听到真的是自欺欺人的理由。
“别擦了!”窦迟晚噌的一下从君常的身侧夺过那块抹布。
手里突然一空,君常愣了片刻,看到那个面目清秀的女孩站在眼前,他不自觉地笑了,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脖子,模样憨憨的。
窦迟晚发现,他身上穿的正是她当时送去的那一身新衣,不长不短,腰间腰带一束,将他颀长的身躯拉出了完美的身形比例,袖口卷起了半截,露出白皙的手臂,紧实的肌肉外带若隐若现青筋,精壮的感觉丝毫没被皮肤的白皙降低半分。
那布庄的裁缝可真谓是好手,仅仅通过窦迟晚的描述,就能裁出如此切合的衣裳,若是送人的衣服不合收礼物人的身,不知又要被奉甲嘲笑多久,君常穿上这一身让窦迟晚颇为满意。
当看到君常人畜无害的笑容,窦迟晚突然失语般不知该说些什么,耳朵竟然开始发烫起来。
“这里奉甲肯定擦过了,”窦迟晚说着往高柜台里瞄了一眼,随后拉着君常说道,“你先过来休息下。”
窦迟晚真想找个机会两个人面对面谈一下那天的事情,牢中他毫无解释的样子让人难受,现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出狱,她的好奇心实在是憋不住了。
奉甲从高柜台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请柬。
“趁你俩都在,和你们说件事,”奉甲把请柬交于君常,“这是温将军派人送来的寿宴请柬,指明请万兴典当的千金和伙计出席,你我都知道这伙计尤为指阿常,店里的生意还需要我打理,所以这种场合给你们去玩吧。”
“温将军的请柬?”窦迟晚夺过请柬打开看,她不敢相信,堂堂温大将军的寿宴竟然会下帖子到这区区的万兴典当里,请的还是当初差点让他儿子成为笑柄的自己。
“我可以不去吗?”窦迟晚揉搓着请柬的一角,看着奉甲问道。
“当然不可以,我们有什么资格拒绝温大将军的邀请?”
“你不是也没打算去嘛。”
“那谁让你是被指定邀请的那一个,再说,这吃吃喝喝的活动不是你最喜欢的吗,怎么现在反而不想去了?”
“你是知道的,这温将军是出了名的不喜欢与人交涉,更别说与他人相会于各种宴会了,现在他竟然大办寿宴还下帖邀请我们,这明摆着是鸿门宴,不去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了。”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令窦迟晚的的呼吸一紧。
温乙凉走进大堂,倚在门口,向他们耸了耸肩道:“我爹让我亲自来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