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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借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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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迟晚与君常总是聚少离多,此次重逢,说话的时间统共不过半个时辰。
温乙凉蹲在一旁,扶着阿细任由他伸手去触摸破云的脑袋,破云也十分惬意地享受着眼前这个小家伙的抚摸。
“谢谢你带我过来……看阿细。”窦迟晚在他身边蹲下身,揉了一把破云的肚子,轻声说。
“今天,你终于笑了。”
温乙凉的话让她一愣,方想起自己一直上扬着嘴角,想恢复淡然的神情,却发现这是从心底蹦出来的笑意,根本压制不住。
“其实今天带你来这除了见……重要的人外,还有一件事。”
窦迟晚不禁疑惑,等他往下说。
“今夜军营里有秘密任务,只好让你暂时在周夫人家借宿一晚,我已与他们夫妇打过招呼,今夜周夫人的丈夫刚好要连夜出门送柴火,你不必觉得打扰。”
她点头应下,思虑良久,终于问出那个在心里积尘已久的问题:“我明白我在军营中有点累赘,但为什么你一直没有提过送我回家?”
温乙凉突然语塞,半个月前他便开始害怕窦迟晚会问这个问题,想过无数个应对的回答,而此时却无法第一时间开口回应。
起初,温乙凉是因为不能抽身亲自送窦迟晚回平江,差下属护送又不放心,他便心安理得地将她暂时留在军营中,这一“暂时”便持续了一个多月,逐渐地他开始有了私心,他想天天都能看到窦迟晚,如同在临安时候那样。
可是温乙凉发现,他好像只是在营中养了一个类似窦迟晚的躯壳,因为她不会笑。
他神色慌张,假装顾着阿细,无暇转头看窦迟晚,嘴上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可以随时派人护送你,只要你开口想要回去了。”
窦迟晚未能想到温乙凉对于回答这个问题的艰难,她只是在害怕麻烦到别人,这段时间她一直把自己的心锁在悲伤之中,不曾想过身旁人的感受,现在想来,自己确实有些自私。
是夜,周夫人哄着阿细在里屋休息下了,窦迟晚却莫名地对床认生起来。
她悄悄地推门而出,带着破云上到农舍后的一个小山坡上,天上的月罩着风圈,不是很明亮,但足以照亮她眼前的路。
破云挤进窦迟晚的怀中,在她交盘着的腿上趴下,小东西长得飞快,才几个月时间,体型已有了明显的变化,四肢愈发健壮,窦迟晚的布袋已经不能完全装下它。
坡上的风渐凉,好在怀中有蜷缩成一团的破云,窦迟晚没有感到太冷,只是由于盘坐太久,双腿开始发麻,只得拍拍腿上的破云让它起来,“我们回去吧。”
窦迟晚回身准备从坡上下来的时候,发现窗户里透出烛光,这么晚了,按理说他们已经熟睡,除非是阿细半夜哭闹,吵醒了周夫人,可是她并没听到阿细醒来的哭喊声,难道是周夫人起夜?
窦迟晚没再多想,带着破云回到了茅草屋,刚一进门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钱庄?”窦迟晚惊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当初在王宫里自己突然被拓跋氏抓去,没来得及与他碰面,以为他已经遇到不幸。
钱庄看到窦迟晚突然出现,眼睛里冒出了光,“三姑娘!原来你也在这!”
窦迟晚脚步停顿了下,最后在钱庄的对面坐了下来,这时,周夫人从厨房里端了热汤回来,非常亲切地叫着眼前少年郎的名字,让他快喝,细心的周夫人看到窦迟晚不在屋里,备汤碗的时候多拿了一只。
“姑娘,你也喝些,这春寒料峭的可别染了风寒,”周夫人不晓得深夜到访的少年与窦迟晚相识,故而热情地向她介绍,“这孩子是从北面逃难来的,怪可怜的,晚上没地方可去,我这还有空屋子,就想着留他一宿,姑娘不介意吧?”
“怎么会,连我也是在此叨扰夫人的,实在感激不尽,夫人不用牵就我的。”窦迟晚依然不习惯这样的客套,但她也是能够张口就与他人客套一番的。
周夫人多年来对孩子都有渴求,只要是见着孩子她都有三分欢喜,所以遇到满身狼狈深夜叩门的钱庄也毫不犹豫地将他留下了。
阿细的哭声从里屋传来,周夫人连忙放下汤勺,双手在衣摆上一抹,慌乱告声“抱歉”便疾步回了里屋。
小孩子的哭声停了,窗外偶尔传来夜行鸟儿的鸣叫,茅草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窦迟晚拿着调羹在碗里搅动,将小块的排骨挑出来喂给一直守在桌旁的破云,它虎视眈眈碗里的肉已久。
萝卜就像融化在了嘴里,牙齿一咬,汤的美味溢出在嘴里,窦迟晚嚼完一块萝卜,才开口:“钱庄,你是怎么逃出王宫的?”
“我趁他们不注意翻墙出来的,然后一直徒步往东南方向走,就来到了这。”
“你是想一直这样走回平江吗?”
“我、我不知道,本来只是想走一步看一步的……不过,现在又遇到了三姑娘你,我决定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窦迟晚这段日子的吃穿用度都是温乙凉分了自己的份给她的,窦迟晚身上没有傍身银钱,也没办法帮钱庄,只好,“那你明天先跟我去个地方,我有办法帮你回平江。”
“我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三姑娘!”
次日,军营中。
温乙凉正与几个将士商讨布防事宜,完全没有回避窦迟晚。他的营帐被一块屏风一分为二,前头为议事之地,后头为休息之所。
窦迟晚可以看到屏风上透过来的绰绰人影,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假装躺下休息,被子上露出两只眼睛注视着钱庄的一举一动。
钱庄在心无旁骛地收拾着营帐后头的琐碎之物,仿佛对前头的说话声置若罔闻。收拾好东西又将窦迟晚特地留下来的吃食喂给破云,动作一刻不停。
外头传来温乙凉的声音:“今日就到这,布防图先放我营帐中,待我命人多绘制几份再送到各位手中,大家散了吧。”
脚步声消失在门口。
钱庄端起温乙凉和窦迟晚用过的碗筷,起身告退:“三姑娘,我先下去了。”
窦迟晚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可是钱庄那蠢孩子让她失望了。
五日之后,有十几个穿着将士胄甲的人被羁押回营,钱庄也在这些人之中。
温乙凉单独提审了钱庄,窦迟晚也在场。
钱庄双手被缚于身后,跪在地上,垂着头,眼里是绝望的神情,但他心里仍有不甘,转头看向窦迟晚,“三姑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窦迟晚:“在农舍遇到你的那天晚上,你见到我时神情很惊讶也很真实,可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原来你也在这’,我当时听着觉得怪怪的,但是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直到我坐下来想问你是怎么到这的,我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你对我在那茅草屋里出现一点也不好奇,就像是已经知道我会在那一样。”
“其实这还不足以让我对你真正起疑,之后的谈话中,你说我去哪你就跟着我去,但我只说了送你回去并没有表示会一起走,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就满口答应下,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会去驻扎在这的军营?”
钱庄瞳孔放大,抿咬着嘴。
“当然,”窦迟晚疏散了下胸口的闷气,“最终让你暴露的是你脚上的那双鞋,你说你从王宫翻墙逃出来,且不说那宫墙好不好翻,光是徒步往南走几个月的平地,鞋面也不会像你这样干净,鞋后跟更不会如此平整。你还要我说出更多疑点吗?”
谎言被揭穿,钱庄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舒展眉眼,低声说:“三姑娘,钱庄错了,请责罚钱庄吧。”
窦迟晚拦住要开口训人的温乙凉,上前一步站在他和钱庄之间,“钱庄,我想要你对我坦白。”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只说让我跟着三姑娘你就能打探到这军营中的消息,完成了就……就能放我走。”钱庄把头压得越来越低。
“是谁,在威胁你?”窦迟晚在他面前蹲下。
钱庄惊恐地抬起头,有的事他不想在众人面前揭开,“三、三姑娘,我……”
窦迟晚把钱庄的后背扳过来,开始解他手上的绳子,“看来被我说中了。你只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你便能免罚。”
窦迟晚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用了何事去威胁钱庄,让他他宁愿选择向温乙凉诉说也不肯对她透露半句,还没等到窦迟晚从温乙凉口中问出东西,就接到看押犯人的士兵传来的消息,抓回来的十几个假冒士兵的人全部自尽了。
“钱庄怎么样了?”窦迟晚看到温乙凉独自回来,担心地问。
“吃了饭躺下了,他的身上有大大小小的瘀伤。他遇到的事关乎于男人的尊严,所以他不想告诉你,”温乙凉犹豫了下,方抬头看向窦迟晚,“我会尽快派人送他回平江的。”
“真的?我还怕你不会放过他,没想到你不但没有处罚他还会护送他回去。”
窦迟晚送了口气,她相信钱庄本性不坏的,能回到让他感觉安全的地方是最好的。
“你也和他一起回去。”
“为什么?”窦迟晚突然反应激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弱下来,“我……我还不想走,能不能再收留我一段时间?”
温乙凉听见她软下来的话语,语气便无法强硬起来,叹了口气:“唉,听话,先回去,在这里我没法分心护你周全。”
那批假冒的士兵不知是哪方势力豢养的死士,如果这次他们利用的不是破绽百出的钱庄,那么他们的偷袭很可能会成功,这个军营危机四起,不能让窦迟晚继续留在这里。
“……那我收拾好东西就离开。”
温乙凉胸口仿佛被扎了一刀,无法割舍的心被狠狠剜了去,像是对着窦迟晚,又像是安慰着自己般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窦迟晚诧异,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息萦绕在他们之间。
“你和君常,总会有重逢的一天。”温乙凉低头背过身去,呼出一直收在胸口的气,也希望我们能再重逢吧。
温将军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刚安排好窦迟晚和钱庄的行程,马车刚出发,他便回到营帐中下令准备拔营北进,他心中的宏图大计已然在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