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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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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只要窦迟晚打开铺子的门,就能在台阶山刚看到君常的身影,虽然立了字据约定,但她总是以招待客人的方式对待君常,奉甲倒是将这新来的伙计使唤得周到。
通过奉甲的宣传,邻里街坊都知晓万兴典当招了个能干的伙计,上能摘果补屋,下能砍柴捞鱼,只有还没遇到的问题,没有君常做不了的差事。
这刚帮街对面梁记米铺的老板扛完几十袋米,君常又被奉甲唤了过去。
“阿常,趁阿晚不在,我们男人之间聊一聊。”奉甲对君常伸手示意了旁边的位置,替他倒了一杯茶。
“阿常,这一个月你做的努力我是看在眼里的,大家也都很看好你。”
君常嘬了口茶,认真听着。
“但是,”奉甲加重了语气,“光我们看到不行,还得让阿晚的爹窦掌柜知道,你才有戏。”
听到这,君常已经明白奉甲的意思,慌忙解释道:“奉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奉甲直接打断君常的话,“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可是脸皮该厚的时候必须厚,这一年时间你可要抓紧了。”
奉甲苦口婆心、滔滔不绝说着肺腑之言,没有让人置喙的余地,君常的注意力却已经被街边的小商贩吸引去了。
“今天出城的时候我们早点走,去看热闹。”
“看什么热闹?”
“你没看刚张贴出来的告示吗,说是抓到了个细作,吊在城门口示众呢!”
……
奉甲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不过看到君常认真聆听的样子很是欣慰。
“该说的我都说了,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对了,”奉甲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条,交给君常,“这上面写的是阿晚爱吃的东西,你去东市看着买些回来,晚上一块吃饭,今天是她生辰。”
君常接过纸条便匆匆出门了,奉甲着急叫道:“还没给你钱呢!”可是这声音已经被君常抛到脑后,淹没在了闹市之中。
时间的流逝如同砂砾落入河流之中,还未察觉就已经消失,尤其是对于今日过生辰的窦迟晚而言,在山雨茶楼里聊天嬉闹的时光转眼逝去。
今早出门前,奉甲千叮咛万嘱咐,太阳落山前一定回家,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无奈只好与伙伴们道别。
窦迟晚右手提着一坛酒,左手拿着一个布包裹,踏着夕阳小调往家的方向走,今晚可是第一次和君常一块吃饭,好想知道他吃饭的时候是什么个样子,他的酒量是不是跟阿爹和奉甲他们一样好,她越想越害羞,然后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我回来啦!”窦迟晚毫无淑女形象,在大堂里大声叫道。没有阿爹的管束,什么事情她都可以放肆来。
奉甲把账本锁进柜子里,从高台下来,看了眼门口,问道:“阿常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没来过茶楼找我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让他去东市给你买吃的了,这么晚还没回来,以为他去接你了。”
“兴许他又好心给别人帮忙了,我们再等等。”
闻到酒香,奉甲就迫不及待打开了坛子,边喝酒边等君常回来。
可是,他们没等到君常,却等来了一队衙役。
奉甲把窦迟晚拉到自己身侧护着,询问事由。
原来,昨日在临安府内抓到了一名细作,今日将其吊于城门之上示众,不料被其同伙救走,他们怀疑那个细作和同伙仍留在城中,所以今天去过城门观望的人都要带回府衙审问。
巧的是,今天去城门看热闹的人屈指可数,经过盘查,锁定了几个嫌犯,其中就有君常。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奉甲一时语塞,脑中积攒的一堆鬼点子此时都搅成了浆糊,只能心中默默祈求阿常今晚别回来了,说不定他们等不到人就放弃了。
窦迟晚紧紧拽着奉甲的衣袖,强忍住颤抖,待自己稍稍镇定之后,她倒了一碗酒递给领头的衙役,“差大哥,你们肯定是弄错了,君常他不可能会是那细作的同伙,在你们抓到那细作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认识他了,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哼,这人心隔肚皮,小姑娘别被骗了。”那衙役一口干完碗里的酒,轻蔑地说道。
窦迟晚急了,准备卯足劲和他继续理论,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大伙齐刷刷看向门口,一个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是君常。
她的胸口突然一窒,身体没来由的定住,全身上下的血肉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君常被架住胳膊,几乎是拖着被带走,糕点散落了一地,有一块滚到了窦迟晚的脚下。
三人之间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窦迟晚在原地静默片刻,忽然抬脚要往外走。
奉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要去哪?”
“我去找温乙凉,他爹是骠骑大将军,肯定有办法。”
“这只是审问不还没定罪吗,着什么急!”
“你没看出来吗,他们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奉甲轻轻握住窦迟晚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语气放缓,“就算是这样,那你跑去找温将军,他能帮你吗,师傅不在,你以什么身份去拜访,温家未来的儿媳妇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奉甲的话点醒了窦迟晚。
三个月前,一直以窦迟晚好友身份存在的温乙凉突然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求娶窦迟晚,拗不过儿子,父亲只好亲自出马,请了媒人去窦家,却没成事,媒人的的嘴巧舌如簧,往外传的速度更是令人佩服,温将军儿子被拒婚的事情被大家茶余饭后拿出来咀嚼。
这事情把温将军气得不轻,驰骋沙场立功的时候都不曾佳话传遍千万户,这一夜的风声却吹遍了整个临安。
窦开只好登门以女儿年幼不懂事为由,向他道歉,化解了这次的恩怨,然而自始至终,温将军都不曾见过儿子口中这个非她不娶的女子。
说媒的事情恍如昨日刚发生,如今就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先不说温将军是否会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地帮助窦迟晚,单单君常的身份关系就与温将军八竿子打不着,用什么理由请别人帮忙,而人家又凭什么帮你?
其实就算找到了温将军也无济于事,知府掌管的事务一个武散官怎能插得上手?现在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我也不知道。”
奉甲目光躲闪,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说道:“我们先想办法与阿常见上一面,问问情况,再给他带些吃的,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窦迟晚颔首,她何尝不知道奉甲闪烁言辞后的真正含义,这一面也许是此生最后一面。
他们最终还是找了温乙凉帮忙疏通。他爹是从一品官员,他的家世让他接触到的东西肯定比在市井长大的人知道的多,有他的帮忙,与君常见上一面总归不是难事。
上下打点通已是三日后,窦迟晚终于见到了狱中的君常,他面容憔悴,蜷缩在角落,头深深埋在胳膊下,窸窸窣窣之声不时在牢房里响起。
君常被囚禁的几天因滴水未进身体非常虚弱,但耳力不减,从熟悉的脚步声中他知道来人是谁,却惊讶于怎么会是她。
“阿晚。”
他在臂弯里轻声念道。
相遇的那天,她对他说,“你可以叫我阿晚!”
“阿晚。”君常仰起头,看着门外一身素裙的人儿唤道。
他,是别国派遣到临安府的间者,即使身陷囹圄,依然静静等待上面的行动指示,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
对于窦迟晚来说,两人的缘起是那场猝不及防的雨,于君常而言,那是计划中的纰漏。他落脚于万兴典当是行动中的私心,但想见到的人不是窦迟晚。
窦迟晚带来了一个布包裹和一些饭菜,还有一壶酒,这是奉甲让捎上的。她把布包裹放到牢中比较干净的一处,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摆放到地上。
“君常,这是我在街头那家布庄给你做的衣裳,那日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送给你……还有还有,这酒是奉甲让我带给你的,他说他不舍得自己喝……”
窦迟晚不知还要说些什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君常终于起身,走到牢门处,蹲下来抚摸了那套衣服,然后双眼盯着那酒,喉结上下动了动,拿起那坛酒喝了,全程没说一个字。
“你别怕,”窦迟晚跟着他蹲下来,用自己都不相信的语气说道,“我和奉甲在外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只要在这里好好地活着,我们会有希望的。”
我们会有希望,这样的话本就是最令人绝望的。他低头静静听着。
窦迟晚还想为他做点什么慰藉的事,思来想去,从腰间解下一直被自己视如珍宝的护身符玉佩,和布包裹放在一块。
“我害怕的时候,就会跟玉佩说,然后事情就会变好了。如果你怕,也可以对它说。”
君常只是一直看着她,淡然地看着她,不说任何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任务是“死去”还是“活着”,所以他不知道该继续隐瞒,还是向眼前这个过度担忧自己却仍在故作镇定的姑娘坦白身份。
“我该走了。”
窦迟晚站起身,脚步有些不稳,许久,她迈开了步子像那条漆黑的通道走去,只有远处的亮光,周身的一切都是漆黑的。
走到光亮的尽头,她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奉甲。
“走吧。”奉甲接过空荡荡的食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