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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枝节 ...

  •   距离君常在万兴典当正式住下来已有七八日,窦迟晚早就将奉甲的提醒抛到九霄,她并没有因为突然多了“房客”而感到不自在,反而是多了个帮手,偷溜出去玩变得更如鱼得水。

      自从某日君常告诉窦迟晚,瓦肆里有新戏开锣,她便三天两头想往那地钻,但因为伤寒未愈,只能在家待着和书架一起发霉。为了能让自己的身体达到奉甲的出行标准,窦迟晚连最不喜欢的东西——姜汤都每日喝上两碗。

      终于,在新戏上演了不下二十几轮的时候,窦迟晚病好了。

      这次她是大大方方地拉着君常从当铺正门走出去,直接跑进了人潮之中。

      各色各样的招子都挂在了勾栏里最醒目的位置,窦迟晚一边找着目标一边随着人流走到了瓦肆的中心,这里看两眼,那里摸两下,感叹道:“我才几天没出门,就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新玩意了!”

      “阿常!你说的新戏是不是指这个?”窦迟晚大吼。

      此时,他们之间已经至少隔了十个人,窦迟晚像只撒欢的兔子,东窜西跳去看热闹,远远跑在了前头,而君常在后边使出浑身解数追赶,推开一个人就和他道声“不好意思”,直至走到窦迟晚身旁,襟口处被挤得不能服帖叠在一起,这就是为何他从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身体接触多,行动变迟缓,还会沾染上不同的人身上的味道。

      君常朝着窦迟晚指的方向望去,思考片刻,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带你去个好位置。”他提起一口气,不厌其烦地在前面继续用“不好意思”开路。

      勾栏里的新戏旧戏于窦迟晚而言都是一样的,没有哪一部能从头到尾看完,唯一的不同是演戏的人,环肥燕瘦各色各样,也许那边看官的萝卜不是这边客人的白菜,各执立场还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窦迟晚却是喜欢在这场风雨里找热闹看。

      她这“混市之王”能轻易分辨出勾栏里的每一个艺人,即使他们卸去浓厚的妆,换上常服作伪装,也能准确无误地指出谁是东家萝卜西家白菜。

      看了没多久,窦迟晚就觉着厌烦了,戏是新的,可艺人还是常见的那几个,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另一部戏里主角的味道,也或者是这几个人太不专业,演什么都像自己,没有角色间的距离,乏善可陈。

      君常不喜欢热闹,对这些嘈杂的戏剧更是无感,他的注意力都在四周和窦迟晚身上,好几次下意识为她挡开周围人的拥挤,让她有一个平稳的站立空间。起初见她看得十分入迷,仿佛沉浸其中,之后却是意兴阑珊的样子。

      “不喜欢?”君常俯首在窦迟晚耳边问道,余光里瞥到身边不对劲的地方。
      “嗯。”
      “那我们去别家看看。”

      依然君常在前面开路,窦迟晚小碎步在后头紧跟。

      明明今天日头不大,影子却很多,在摩肩接踵人挤人的地方,他们被人盯上了。

      他们绕着勾栏转,人着实多,越往里被挤得越密实,竟意外地把影子甩掉了,不仅是影子,连窦迟晚都要跟不上君常的步伐,他突然起步的速度让人捉摸不透,不给片刻思考时间,点一下窦迟晚的肩头马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跟踪的人多半是主动放弃了成为“肉饼”的机会。

      转了一上午的瓦肆,窦迟晚一直叽里呱啦说话,只管往外吐字,也无需君常哪怕一个字的假意迎合,直到自己喉咙里干巴巴没得唾沫滋润的时候,才逐渐地减少了话语。

      一个时辰后,君常和窦迟晚在山雨茶楼叫了三样糕点和一壶茶,挑了三楼最里面临窗的位置,相对而坐。

      君常将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杯捏在手中,手肘支起来在嘴边若有似无地吹着。从这个位置往窗外瞧去,远眺可见青山隐隐,近观可见人影幢幢,远近静动只在天际一隔,此景无论是爱热闹的还是爱清幽的,都是赏心悦目的。

      偏偏有人要打破这和谐意境——一声杯子摔在桌上的声音把君常的视线强硬地拉回来。

      窦迟晚甩甩被茶水烫到的手,立好倒下的杯子,重新倒满茶,左右手各执一个杯子,继续来回交替晾茶水。

      “这样能凉得快些。”窦迟晚有些小得意地解释。
      “小心烫着手。”君常仔细瞧着窦迟晚因为烫而手捏耳朵的模样,稍显无奈地把自己手里已经温凉适中的茶放到她面前,顺手接过用来交替茶水的杯子,跟着她刚才的动作倒弄起来。

      窦迟晚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这段时间手脚极其不协调,东西南北都不受控制,明明目光专注在这么大的杯口里,却还能倒在手上,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君常把手中凉下来的茶也推到窦迟晚面前,留下一只茶杯再给自己满上,“真的这么喜欢看戏?”
      “不然你觉得我这一有空就往那跑是为了什么?”窦迟晚咬了一口外酥里糯的糕点,酥皮掉了一身,一边拍开一边随口应道。

      “你一直在找人,对吗?”君常察觉到窦迟晚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继而缓缓道来,“勾栏里的每一个艺人你都如数家珍,说明阿晚你是真的常去光顾,可是里面的戏你却记不全,人物情节甚至张冠李戴,而一开始你对新戏充满期待,一发现台上是你熟悉的艺人便马上失去了热情,可见你看戏的重点根本不在戏本身,而是在演戏的人。”

      窦迟晚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在勾栏里此起彼伏的心情,因为觉得根本不会有人看穿没心没肺的外表下有一颗沉浸寂寞的心,只会为外人留下“天真无邪,吃喝不愁”的小女孩形象。

      果然是自己大意了,阿常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憨傻。窦迟晚在咽下枣泥馅脆皮酥的瞬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队官兵火急火燎地从一家商铺里出来,马上进到了相隔不远的另一家当铺里,他们的头儿在门口等待着搜查结果,四处张望寻找下一间可疑商铺。

      窦迟晚一副吃饱喝足的姿态,支起手掌撑在下颌处,俯瞰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有意无意地问:“那你知道我在找谁吗?”

      官兵的头儿在茶楼对面的门口来回踱步,原是背对着楼上,窦迟晚看着他的后脑勺,总觉得那头顶上的发髻应该再往左一些才对,现在这样让人觉得他脑袋是歪的,恨不得冲下去给他掰正咯。

      人的感觉总是出奇的灵敏,官兵头儿竟突然觉得头皮发麻,有锥刺的痛感,难道是日头太辣了?他凭感觉回头仰望,目光直指楼上,正正对上了窦迟晚的视线!

      窦迟晚啪一下起身,下意识地横举起靠窗的手臂,用广袖遮挡住君常的脸,“小心,有官兵。”

      由于桌子有些宽,君常的体量也比窦迟晚大,她几乎是靠肚子顶着桌沿做支撑,上半身完全向前倾才得以挡住他整个挺直的身板。

      这时,进去搜查的官兵队伍出来了,官兵头儿不得已扭回头去,得到汇报的结果是仍然一无所获,他就着急带着人手去搜下一个地点,忘了后脑勺那奇奇怪怪的感觉了。

      窦迟晚的袖子人为地“挂”在窗子上,伴着微风一开一合,君常从开合的缝隙中窥见街上的情形,那队官兵正在远去。

      “他们只搜查了当铺。”
      君常话音一落,彼此交换了眼神,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两人迅速起身。

      窦迟晚和君常紧赶慢赶回到万兴典当,仍是慢了官兵队伍一步,他们已经开始发了狠地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个尘土能落下的地方。

      “你们要干嘛!”窦迟晚进门就是一声大吼。

      官兵们早就习惯搜查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威胁怒骂,全然不当回事,无一抬头寻望声音的主人,从始至终只有“搜查”这一命令,其余统统忽略。

      “你们在找什么啊,怎么把我书房也翻乱了!”窦迟晚焦急地蹲下把阿爹的书一本一本捡起,君常也跟着过去蹲在地上认真拾掇,以背朝着门外。

      官兵也并非有意破坏,翻东西速度一快,难免顾不得其他。与忙碌的官兵相比,他们的头儿倒是十分乐意同窦迟晚解释一二。

      “我们在找这样东西。”官兵头儿在窦迟晚眼前展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只细颈胖肚瓶,空白处写着好些形容瓶身的晦涩词语。

      看着自己忙活一天才收拾好的书房变得狼藉一片,肚子里憋着的气简直要从头顶喷涌而出,窦迟晚狠狠戳着那张纸说:“你这瓶子又圆又鼓,我的书又扁又方,还能把它夹里面不成!”

      “找到了!”

      窦迟晚的嘴皮子刚展开架势,就被一个官兵高声打断,他手里举着一只瓶子,正是窦迟晚低价收来的、奉甲口中难得的珍品窑变釉瓷瓶。

      官兵头儿伸出微曲的两指,对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有力的向前招的动作,他们立刻将奉甲反手抓了起来。

      窦迟晚一个箭步上前护住奉甲,企图用高声掩盖自己小小的慌乱:“你们东西都找到了,怎么还抓人!”
      “我们李大人说了,谁收了这瓶子见了这当瓶子的人,谁就得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瓶子是我收的,”窦迟晚坚定道,“只有我见过当瓶子的人。你们放了他。”

      官兵头儿俯视眼前这个还没有自己胳肢窝高的女孩,目光定住片刻,从她身上移走,落在书房门口一直背对大家蹲着的人身上 。他思忖着,重新下命令:
      “把他们两个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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