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
上宰相书
注：写于嘉定十一年。
令再拜宰相阁下：阁下以王佐之才拜相，垂范百官，匡辅王室，抚镇天下，德泽百姓。闻者莫不歆羡膺服，仆亦贺之，高山仰止，仰瞻伊尹之德，长揖吕望之名。年未而立而职相国之重，实国朝未有之事，史亦罕见。《书》云：“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德，惟其贤。”圣上惟能是任，惟贤是用，不避亲疏，无论资历，天下幸甚。
阁下诗文，冠绝时流，立名海内。为文之道，所知必远胜区区。位高则见远，运天下于掌，人心善恶、世态炎凉，所知多矣，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阁下以诗文罪右拾遗，恐非适宜。
诗三百篇，子曰“兴观群怨”。汉儒论之，言必称“美刺”。若人皆缄口时局，焉得有《诗》？屈子作《离骚》，皆怨刺之言。怀王无道，犹能容此，况今之尧舜乎。有唐一代，悯民刺时之作不胜枚举，如白香山之《长恨歌》，详言宫掖之事，遍传天下，犹见容于上。今之圣朝，崇文重道，当不让于古人。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今邦既有道，当言行如一，不以避祸而讳言。一旦以诗文罪人，恐天下之人皆不敢提笔。科考之中，又安能以策论为绳墨？
阁下位极人臣，秉天下之钧，一言兴邦。仆敬诵高文，虽未能窥其门户，亦不见浮乏之论，而多警策之语，有孟子之磅礴，见韩子之浩浑，迥异歌太平、颂中兴之属。虽然，位高招谤，自古如此。若有宵小之流，钻字搜句而行攻讦之事，仆窃患之。阁下固为朝廷君子，坦荡宏远，不屑小人之言，而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不可不察。
古人云：“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初闻阁下以诗文罪人，仆犹不信，疑为误传。及见允谦①，方得证实。以阁下之洞察，窃谓误信谗邪之巧谤，一时见惑。阁下既致位台鼎，掌用人之权，趋炎附势之徒必接踵而至，谄谀取容。小人在列，国蠹当朝，其危矣。矧今以诗文罪人者，安知他日不以诗文罪阁下？阁下言为世范，行为士则，必逐小人而正朝纲，天下仰赖久矣。
仆尝闻人私议，言阁下欲擅权朝中，实以此举排除异己而儆效尤。此等荒谬之说，识者皆哂，曷足道哉。允谦亦言，阁下或有小失，亦缘国事，无关私念。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刘向云：“孔子与颜回、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转相汲引，不为比周。无邪心也。”②阁下虽近结内官、远交外戚，皆为国是，岂以朋党视之？然朋党乱政亡国，史不绝书，尤为君子所疾。阁下垂范天下，必已慎之，何劳置喙。
昔者负笈州学，中秋之夜，同窗聚欢于书院。丝竹喧天，时闻众声呼喝，屋瓦欲震。唯阁下独坐冷窗寒烛之间，默览《通鉴》。问之，则曰：“一夕之欢，焉得长久？长久者，江山、百姓、青史也。”如此襟怀用心者，世有几何？畴日初入庙堂，面谏陈太师。太师巧言强辩，阁下再拜曰：“公若为国，仆请助之。公若为己，仆请除之。”掷地可作金石声，朝野哗然。想天下仁人志士，皆同此心。
数载以来，阁下辱投书再三。仆每奉函，不胜惶恐，搦管自愧，终未覆函。阁下雅量高怀，未嫌敝人之愚拙，不罪卑职之不敬。然前尘已了，仆一介小吏，滥竽自耻，岂敢攀交？所谓“人以群分”，今阁下位高权重，王侯虚左，贵戚躬迎，区区岂敢同群？
阁下日理万机，今以此琐事相烦，深愧冒昧。有触忌讳，还乞曲谅。又闻阁下近日弄璋之喜，敬贺敬贺。托带故人所绣锦帐一顶，略表芹献。戋戋之意，伏希哂存。令惶悚再拜。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