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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被遗忘的故乡(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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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
古老的黑色门板在风中吱吱哑哑,黑瓦白墙粉饰的世界太过于朴素看不清时代的背景,但是那些镶嵌在白色墙边中古旧的瓦片覆着深绿色的青苔与地衣,剥落的朱红,依稀可辨,这该是一座历经沧桑的府第。围墙外仍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窄小的走道,坑坑洼洼积满了水,道旁是一条溪流,混浊不见往日的清澈,只是伸向湖底的台阶还在一年复一年中遥望着远方。唯独少了那些端着木盆,穿着碎花蓝布的秀丽女子,扰扰绿云的长辫垂在两侧,清秀的脸庞上洋溢着欢笑,笑着一群群的走过青石板,走过记忆中的朝润润的那些梅雨季。
这本该是一幅清新雅致的场景。然而,当笑声消失在岁月的转口中,当那些脚步声越行越远只剩下凄厉的风声刮着门板,细小的巷子内,那片蓝的天空只剩下狭长的一段,这江南的水乡,幽静之外,多了分肃杀。
“她来了。”玲珑少年执剑倚在门板上,微闭着双眼。青色的长袍融入了这院子的静谧,少年眉宇清冷。
老人捻针的手稳稳的落在绣布中那个清秀女子腰间的长带上。一针一线,穿过白色的长布,穿过时间的冗长。老人抬手,看着女子的嘴角小小的酒窝,忽而笑了一下,然后,针尖向下,老人食指用力,尖锐的针头刺破绣布,清脆的一声,在这个幽深的院子内划破静寂。少年转头注视着老人落针的手,皱了皮的瘦弱骨节,压着绣花针缓缓的从下方抽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卡着蓝色的绣线,绣线随着右手的抽动而缓缓的被拉平。
当那条丝线掩盖完美消失在一片蓝色之中,老人开口:“六百年了。”老人的绣画绣了六百年了,老人的等待也已经六百年了。六百年光阴,足够她苍老。
“是该回来了。”幽幽的叹息。
当嘎吱声打破院内常年的平静,老人起身掸掉绣布上的灰尘,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屋内走去。
“打扰一下。”
突然出现的女孩背着背包不安的站在门口,右手扶在门板上,黑色的短发在风中凌乱的散着。
“我迷路了。”女孩的脸色夹杂着懊悔和不知所措,“能不能告诉我这儿是哪儿?”
“先进来吧!”
少年侧身让路。女孩迟疑的看了他一眼,鞠了一个躬。
高大的乔木下,摆放着一张固定绣布用的架子,旁边的小矮凳上搁着一个竹编的小框,里面是一些五颜六色的丝线和黄铜做的针箍。旁边那副巨大的绣布上的女子及其惹眼。女孩走近打量那个女子。
女子大约十六七般的年纪。乌黑的长发及腰,只用一段红绳松松垮垮的束着,没有任何雍荣华贵的装饰。女子眉若远山,素齿朱唇,眉眼弯弯的看着远方。脸颊小小的酒窝,为画中女子增添了一份稚嫩与可爱。一袭白衣衬的女子更为清秀,女子的怀中还抱着一把绯红色的长剑。
女孩觉得那剑若是背在身上,倒是显得英气逼人,但是在怀中,再加上那样的神情,有些像是在贼笑的感觉。
“好可爱啊!”
女孩赞美着,不仅为绣女的巧手,也为画中女子。
女孩弯着眉毛,侧着头,那神情,不禁让人感觉,那画中的女子便是女孩长了发,长了个的模样。
“你喜欢?”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内屋的门槛边,慈祥的问着女子。
“恩。”女孩大大的点了头,先前的戒备之心放松了不少,也不拘谨了。
“那就送给你吧。”老人说着,走到绣架旁,将拐杖靠在树旁,解下绣布,慢慢的用双手卷起。
“诶?”女孩诧异,眨着眼睛,大脑一下子堵塞了,不能理解老人的话。这么大的一幅,要绣很多很多年的诶,会很费很费心血的,怎么这么轻易的说给就给呢?况且对方还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老人卷起绣布的手,抚过女子的酒窝,低声轻语:“好久不见了,青泠。”
老人转身捧着卷起的绣布走到女孩面前,老人弯着腰,将绣布放低至女孩触手可及的高度。女孩满脸意外的看着老人,双手却迟迟不接过。
“不喜欢?”老人问。
女孩摇头,皱着眉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老人空出右手摸着女孩的头发,表情祥和的说:“她本就属于你。”
女孩更加不能理解,在老人期待的目光下,女孩抬起她的手。就在触摸到的那一刻,老人粗糙的食指滑过女孩的眉心。
一阵炽热源自左锁骨的胎记,烧着女孩的心脏,女孩咬着唇,压着心的位置,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是第三次,女孩清晰的记得,第一次是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和父亲在寺庙中遇见那个古怪的阴阳师要收她做弟子,扣住了她的手腕说查灵力。
她是谁?
当老人的手撤离女孩的眉心时,有淡淡的朱红色印记若隐若现。
老人笑了一下,把手中的绣布放在女孩的手中,拍了拍她木掉的脑袋,转头望向那个玲珑少年:“清飒,交给你了。”
女孩没有注意到少年注视着她的目光,像是在透过她的身影寻找着什么,面目虽无表情,眼神却很柔和。
少年拍去衣衫上的尘灰,握着剑走向女孩。女孩扬起头,看着这个帅气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女孩除了有压迫感之外,还有一丝熟识的感觉,但那感觉太过于细小,女孩并未深思。女孩面对严肃的人时,总会有害怕和心虚的感觉。
女孩低下了头,不安的看着地面,手里攥着绣布的一角。
忽而,女孩向下的视线中,出现少年的束着的黑发。少年单腿屈膝,从衣襟中掏出红色的长绳,系在女孩的脚踝上。
女孩战栗的胡言乱语着,词不成句,脚却不敢动一步。少年无视女孩混乱的话语,手指在绳子的接口翻来覆去。
“物归原主而已。”少年向女孩解释。
“哈?”女孩的头脑已经彻底混乱了,直视着少年。
“跟我来。”少年面无表情的转身,女孩随即跟上。
背后传来老人的叹息声。
“是时候了。”
女孩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了老人一眼,不忘笑了笑说:“谢谢。”
老人笑着点了头,拄着拐杖转身向屋内走去。
“晚安,青泠。”
风刮过乔木,本该是夏日蓊郁的枝叶像提前衰老般簌簌的,在老人身后落下。
女孩的心中,涌过一阵不祥的感觉。
像是垂暮,像是日薄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