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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余生 ...

  •   白湫:我以为我这一生,没有余生。
      黑煦:我以为我这一生,只剩余生。
      初冬的长白山,已经冷到让人望而生畏了。
      抬眼望去,满满银树,风起,是白浪翻滚,竟生出生机的况味;风止,是无鸟死区,像极了白骨之地。白湫就在这样的地方拄着树枝向某处走去。某处,她也不知是何地。
      白湫的步伐渐渐沉重了起来,像拖着百斤重的石块儿,脚被雪下的树枝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吃了满嘴的雪。白湫没有吐出来,而是把它们含在嘴里,等它们慢慢融化。雪先是在舌尖逗留片刻,然后顺着白湫干涩的喉咙滑入腹中。
      白湫嘴中充满了冬天的清冽。
      白湫是上午八点走进长白山的,到现在过去三四个小时了,未曾休息和补充能量。休息好说,但是补充能量不好解决,因为除了一身的穿着,她什么也没带,也除了她在半路捡的棍子。
      “唉。”白湫幽幽叹了口气,一翻身,躺在了雪上。脸面向天空,天空被红杉遮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天空竟没有一朵云,惨白得可怕。
      慢慢地,白湫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地念了句话,“这洁净之地,可否埋我身躯,净我白骨。来生,若有来生,我愿成为一棵红杉,伫立于此。”远离世间纷扰,远离我应付不来的流言蜚语和世人的评判。
      若你走进,便能看见白湫的眼泪融化白雪的印记。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似睡着了。睡在这种天气下,怕是会一觉不醒的。

      长白山的清晨常年带着红杉的味道,那种清新中带着风雪的凛冽的味道,让人沉迷。
      按照往年,这时山下会有一大批的登山者,前来欣赏长白山冬季的美。
      今年有些特殊,可能因为今年的雪来势凶猛,覆盖住了人们前来索解的勇气。来的人只有白湫一个人。她进店时,只要了一间房,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黑煦觉得她有些奇怪,因为她的眼里毫无生气,甚至还带着一点死气。
      白湫住宿了一夜后,没有吃早饭,什么也没有带,就出了云来客栈。黑煦当时在算账,本想问一句“吃早饭吗,可以让厨子做”,可话还没有出口,白湫就走了出去。黑煦怕她一个小姑娘家在这儿白茫茫一片的地方迷路,就远远地跟了上去。临走前急匆匆抓了压缩饼干和水。
      白湫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树林深处走,期间不曾停下一步,即使呼哧呼哧地喘气也没见她停下脚步。
      黑煦的腿有些哆嗦了,雪里实在太难走了,他一个大老爷们走了三四个小时了,感觉要支撑不住了。这时白湫被绊倒了,她艰难地反转了身子。黑煦静静地喘了几口气,走上前去。
      “呀,小姑娘,我可找到你了,你……你今天的房钱还没有付呢。”这是黑煦想了半天的措辞,说完就紧紧盯着白湫,看她是什么反应。
      蓦地,白湫睁开了眼睛,眼睛冷冷地扫向脸上有一道疤的黑煦。
      黑煦见此,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我这小店刚营业没多少时间,每天都是亏本营业,小姑娘你就当日行一善,把今日的房钱结了吧。”
      “我房间里的东西都归你了。”白湫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哈气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树上簌簌地落雪声。
      黑煦用戴着手套的手挠了挠戴着抓绒帽的头,模样甚是滑稽,不过这时白湫已经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黑煦一时无措起来,静静地盯着白湫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白湫的旁边。
      “咕噜噜,咕噜噜。”不知道谁的肚子开了头,紧接着一阵阵的咕噜噜。
      白湫和黑煦两人的脸都涨得通红,此刻二人都感到非常窘迫。
      “我这里带了压缩饼干和水,要不你先吃着。”黑煦把压缩饼干和水从衣服兜里掏出来,把它们放在了白湫的身旁。
      白湫起先并未搭理,只是肚子这时争气得很,一直咕噜噜叫个不停,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好笨重地站起来,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继续躺下,以地为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黑煦见白湫丝毫没有要吃点东西的打算,一阵抓耳挠腮,显然不常应付这种情况。
      “呼呼呼。”是风起的声音,大片大片的雪飞落下来,砸到了二人身上、脸上。白湫也不管,任它们在自己脸上融化,流入颈项中,衣服湿了一片。
      黑煦把雪拍落,想了想措辞,问白湫:“你……你觉得我左脸的疤可怕吗”黑煦问得很平静,可是微微颤抖的手显示了他内心的紧张。
      白湫没有回答,回答的是呼呼的风声。
      黑煦也不在意,“这道疤是我高三打架时留下的,那时年少轻狂,一时冲动坐了几年牢。我出来后,家里人觉得我让他们丢脸了,就给了我一些钱,让我自己做些生意养活自己。”
      黑煦停顿了很久,久到白湫看着太阳高悬,竟生出了雪即将融化,春天即将来临的错觉。
      “这里的云有时候美得让人觉得自己仿佛身处童话里,所以我开了这家名叫云来的客栈。”云来了,大家不就生活在童话里了吗。
      没人知道黑煦花费了多大的力气去揭开往事的疤,但是白湫明白这样做是很痛苦的,也知道黑煦这样做的目的。
      白湫静静地躺在白雪铺成的棺材上,过不了多久,棺材盖子就会盖上了。
      白湫再睁开眼时,太阳已经挂在了偏西的位置,而黑煦就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白湫笨重地坐了起来,一件衣服滑落,她看向黑煦,黑煦冲她咧开了干涩的嘴,“天气这样冷,怕你醒来感冒。”
      白湫看到黑煦双手在臂上来回的搓,双手冻得发紫,唯独脸上带着的笑使人认为他其实并不冷。

      白湫跟着黑煦回到了客栈。
      一心求死的人怎会轻易放弃死这个念头呢,或许因为白湫这几年过得并不好的原因,黑煦的话,让她觉得其实自己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试试。

      白湫在黑煦的客栈做起了零工,每天跟着厨子小鸭子去菜市场买买菜,做做菜,跟着打扫卫生的张阿姨打扫打扫房间,再跟着黑煦收收账,日子过得轻快,也容易使人忘却前尘往事。

      白湫不止一次地想“与其回到嘈杂的人海,不如死在寂静的无人区”,所以她开始计划去哪里死能让别人无所察觉,能让自己洗清污渍。
      白湫计划了整整一年,决定在十二月份的时候动身去长白山赴死。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意志如此不坚定,因为别人似真似假的故事,默默守护的温暖,一句“怕你醒来感冒”而被劝服不去死,好好活着。白湫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这里的人们友善,而且不会问过往,似乎大家都没有过往。白湫渐渐爱上了这个地方,爱上了这里的人们。

      这天下午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黑煦想带白湫去看这里的日落。
      “走,咱们去看落日吧。”
      “好。”
      此时,云像西瓜汁洒在了白色衬衫上,美丽得像置身童话。
      “这里的云果然很美。”
      “还有一个更美的。”黑煦吊胃口地说道。
      “什么?”白湫看着他问。
      “如果你今晚做胡辣汤,我就告诉你。”黑煦狡黠地冲白湫眨了一下眼睛。
      “不是早上才吃过嘛,我不做。”
      “好,那我就不说。”白湫想黑煦一个大男生幼稚起来也是蛮厉害的。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流云的影子拂过大地,从身边远去。
      第二天,上演了一出人鸡大战。
      “哇哇哇,鸡飞起来了!”白湫一个没有抓好,公鸡从她手里飞了出去。接下来的场景颇为好笑,四五个人追着一只鸡满厨房的跑,还时不时被对方撞到。
      最后,在大家包括鸡都精疲力竭的时候,黑煦一个前扑,把这只惹大家团团转的鸡抓住了。
      鸡抓住了,白湫和黑煦就去菜市场买菜去了。
      “今天芹菜很便宜也很新鲜,咱们中午吃芹菜炒肉吧。”白湫问在旁边提篮子的黑煦。
      “好。”
      “今天的瓜好大啊,下午的水果就吃西瓜吧。”
      “好。”
      “那不如我当老板吧。”
      “好啊。”
      “啊?你能好好回答吗!”白湫有些不高兴了,问黑煦什么都是好好好。
      “我很认真啊,你当老板就你当老板喽,那我就可以做一个不做任何事情的老板娘了。”
      白湫的脸皮很薄,噌的一下,从脖子一路延绵到耳朵,都染上了淡淡的红,煞是喜人。

      日子简单起来也很简单,人活得简单起来也很容易。每天做些日常的工作,就剩下闲情和逸致,去那条街逛一逛,去那座山躺一躺,大概这么老去也是一种幸福的。
      只是命运这东西偏偏喜欢捉弄人,它可以让你喜上加喜,也可以让你惨上添惨,不过它最是喜欢让你在欢乐时感受凄惨,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要两间。”
      “好。”白湫一抬头看见了一张自己非常熟悉的脸。
      “呵,原来你在这里躲着呢,我们以为你死了呢。”说话的人带笑意,只是笑得很是阴毒。
      这个出言狠毒的人是白湫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她叫王梦珂。
      白湫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她,但她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人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应了墨菲定律。
      白湫愣了会儿,王梦珂就站在旁边欣赏她的愣神。黑煦无意间瞟过来一眼,觉得白湫不大对劲,走到前台对白湫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那你先回房间吧,这里我来。”说完就走了进去,搂着白湫的肩膀,把她往外送了送。白湫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脑子里一塌糊涂,根本思考不了什么,就照着黑煦的话回到了房间。
      黑煦看到白湫走远了,才转过头对王梦珂说,“请问您是要住宿吗?”
      “哦,是的,要两间。”王梦珂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微微一笑很是动人。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房间了。”黑煦勾起唇角,淡淡的拒绝了。
      王梦珂的笑僵在了脸上,她突然感觉到了这个脸带刀疤的男人对自己的敌意。
      “你是这里的老板吧。”王梦珂转变了话题。
      “是的,怎么了?”黑煦的面皮上仍然挂着笑,只是这笑本没什么友好的味道。
      “你应该调查一下你的员工,不能随便什么人都招进来。”
      “我招什么人那是我的事情,小姐还是管好自己吧。”说完,黑煦就不打算多搭理王梦珂了,自顾自的在电脑上查看今天登记住宿的情况。
      王梦珂气不打一处来,“或许咱们可以谈谈。”
      “小姐你眉宇带戾气,我们还是不要谈的好。”这次黑煦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左脸的伤疤使他看起来凶神恶煞。
      王梦珂被噎住了,她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留下一句“一个高中就打过胎的女人,不知道老板怀着怎样的心思去录用她的”就走了。
      黑煦立马追了上去,拉住王梦珂,“一个人怎样是他的自由,与你有何关系,要不然你也打胎试试?”黑煦不给王梦珂说话的机会,“你最好管住你的嘴,但凡我听到这种传言,我不介意把你打残再进局子里一次!”说完黑煦丢开了王梦珂的手臂,这种女人真让人恶心。
      这件事过去几天后,白湫拉着黑煦去了深山中。
      他们慢悠悠地走着,时而停下来低头看一看脚边的雪,时而抬头看一看树上的雪,谁都没有打破沉默的打算。
      入眼的是白,像医院病房里的惨白。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啊!”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白湫手握着病历单,纤细的手此刻惨白异常,还在大幅度地颤抖。她是自己一个人来打胎的。
      “嗨,白湫,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王梦珂给正在面色苍白的白湫打招呼。
      听见有人叫自己,白湫苍白的脸瞬间又苍白了几分。“我……我来看病,我感冒了。”说完把病历单放到了裤兜里,脸上挂起一个微笑。
      “哦,好,那你要注意身体,我先走了,拜拜。”说完王梦珂转身把裙子漾成了一朵花离去。
      “嗯,再见。”
      几天后,他们学校的贴吧里出现了一条帖子,叫“高中生打胎,你们会怎么想?”
      评论自然是五花八门,但大多数都是说女生应该自爱,学校和家长应该进行适当的性教育。
      说是一回事,可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整个学校都在猜测是否有人打胎了,不然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在家休息两周的白湫来上课了,她发现大家的眼神时不时的就往她身上瞟。
      “白湫,你在家休息这么长时间,怎么了?”一个女生忍不住问道。
      “我……我感冒了,连连续续一直没好,就休息了很长时间。”说完,白湫的谎话让她脸发烫。
      “哦。”这声“哦”拉的异常的长,谁感冒能在家休息两周呢,倒是人流后会让人在家休息两周。
      流言飞起,刮过学校的边边角角,白湫也成了大家厌恶的对象。他们像看妓女一样看着她,像讨论病毒一样讨论她。

      白湫不知道这有什么错,她成年了,爱上了一个她非常喜欢的男孩,做了让他们愉快的事情,就这样,因为打胎要受人批判。此后几年,白湫都在别人嘲讽,厌恶的眼神中度过,不敢和任何人交流,怕他们吐出让她想立即跳楼的“毒汁”。

      王梦珂自流言传播开始,就与白湫撇干净了关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沾染了流言,成了众矢之首。

      一个小树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往下弹了一下,雪落到了白湫的头上,黑煦看到后说:“被砸了不会叫一声吗?忍住干嘛。”
      因为忍习惯了。出口的却是“下次叫。”
      黑煦笑了笑,“你还真是傻呀。”
      黑煦帮她把头上的雪弄干净后,就径直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白湫就这样任他拉着,跟着他走。
      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树摇曳起舞,白雪翩飞。黑煦转身,拉开衣服的链子,把白湫包在他怀中,不受白雪侵扰。
      白湫立即僵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好一会儿,她软了身子,把头埋在黑煦的胸前,双手环住黑煦的腰。
      “我的过往惨不忍睹,说了怕你嫌弃我。”白湫的声音有些涩。
      “每个人都有过往,我的也很惨不忍睹。我不是说因为我的惨不忍睹就不在意你的,而是无论我如何,我都不介意。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法挽回,那我们只能向前走了,我希望我能一直陪你走下去。你的过往想什么时候讲给我听都行,不想讲也好。我喜欢你的一切,会心疼你的过往,会想把你藏起来,藏到别人打扰不了你的地方,不知道你想不想躲起来?躲到我怀里,藏到我心里?”
      白湫能听见黑煦砰砰如雷的心跳声,“嗯,想做老板。”

      黑煦刚在长白山生活半年,按照他的想法是余生在此生活,他以为的余生除了流云再无他物,只是白湫要比流云好个千百万倍。

      他们躺在雪上,手拉着手,像比翼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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