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波瓦家族日记》桉柏

10、飞行员

　　当凯尔戴上头盔系上安全带坐在飞机里的时候，他的内心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后悔。

　　发动机的巨大噪音震动着他的耳膜，螺旋桨猛烈旋转，风声呼啸着。
　　凯尔头皮发麻，双手紧紧地抓住安全带。
　　他闻到了燃料燃烧的味道，他还能看见飞机冒出灰黑色的烟雾。

　　飞机没有起飞，凯尔就已经如坐针毡了。
　　他脸色惨白，海曼扭头看着弟弟关切地问：“你还好吗凯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凯尔在海曼眼中看出了揶揄的意味。
　　于是他强撑着挤出一个咬牙切齿地微笑：“我一点事都没有，海曼。”
　　“那就好。”海曼笑着说，“我始终认为某些时候必须要亲身体验一下才能对那些神奇的事物有更深的认知。”

　　凯尔表情微微扭曲，没等他说什么，海曼就转过了头，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头盔一丝不苟地戴好。
　　“检查一下安全带，你总不希望飞行的时候从飞机上掉下来。”海曼提醒他，“虽然从高空坠落的伤害不足以要了我们的命，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凯尔脸色差劲，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检查好几遍了！”

　　这时候飞行员费劲地爬进了驾驶舱，对海曼和凯尔比了个大拇指，扯着嗓门喊：“我检查过发动机了，完全没有问题！”
　　“麻烦你了，艾伯特先生。”海曼礼貌地说。
　　“你说什么？大点声！”飞行员艾伯特指着耳朵大声说，“发动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听不见！”

　　凯尔忍不住扶额。
　　除了后悔，他内心再无别的情绪。要不是心底突然涌现出了那种很久不曾出现的不愿服输的劲儿，凯尔现在就已经从飞机上跳下来了。
　　在他还是人类时，有次玩耍不小心从高塔上落下，幸好土地足够柔软，他才捡回了一条命。那时候的凯尔只有八岁，童年发生的意外事故给他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心理阴影，让他至今畏惧高空。

　　太奇怪了。
　　凯尔抓着安全带微妙地想。
　　他曾以为他作为人类的十几年的人生根本无关紧要，毕竟他已经做了二百多年的吸血鬼了。可事实证明正是这十几年的人生塑造了现在的他，童年的记忆至今影响着他。
　　最起码在怕高这件事上，凯尔两百多年未变。

　　海曼放大了嗓音，非常感兴趣地问飞行员艾伯特先生：“飞机用的是什么燃料？”
　　“煤油！”飞行员艾伯特吼道。
　　“为什么不用汽油或者柴油？”海曼追问。
　　“你知道的，汽油太容易挥发了，点火不当容易造成事故，我有一回试飞往发动机里面倒了汽油，结果它炸了！还好当时才离地三公尺！”艾伯特说，“柴油太稠，燃烧起来的情况很不理想，我们只能选煤油，而且是优质的、性质稳定、杂质少的煤油。”
　　凯尔怀疑地说：“听起来飞机出事故的概率很高？”
　　“确实如此！”艾伯特哈哈大笑，“海曼先生刚找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几乎没有人敢乘飞机飞行，尤其海曼先生看起来非富即贵——请原谅我的冒犯，你知道的，有钱人往往更加惜命。加入我们飞行俱乐部的有钱人更愿意看我们开着飞机在天上来回飞着表演，而不愿意亲自乘坐。”

　　“把飞机发明出来的人一定是个疯子……”凯尔喃喃。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身为人类的艾伯特当然听不见，但是海曼听见了。
　　“不，他们不是疯子，是先驱者。”海曼说。

　　艾伯特严肃地说：“来让我们做一遍最后的检查。护目镜和面罩可以带上了，不然风会把你们的眼皮吹翻……头盔绑紧了吗？——好，那么安全带呢？”
　　凯尔最后检查了一遍安全带，海曼则对艾伯特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起飞了。

　　“相信我，”艾伯特眉飞色舞地拉下护目镜，兴奋地说，“你们会爱上飞翔的感觉的！”

　　不，我永远不会热爱飞翔。
　　凯尔咬着牙默默在心里反驳。

　　艾伯特拉下操纵杆，伸展双翼的机械怪物在早就清理好的空地上飞驰了起来。
　　然后他们渐渐升高，越来越高……他们飞出了空地，望见了远处的城市，望见了模糊不清的地平线。
　　墨绿色的丛林与灰白的天空相接，这一幕写意如油画。

　　“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
　　凯尔听见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海曼模糊的低语。

　　他恍然间回过神，扭头去看自己的哥哥，结果看见海曼的护目镜上映照着刺眼的日光，他几乎看不见此刻海曼的眼神了。

　　“这是人类缔造的奇迹。”海曼满足地赞叹。

　　……

　　“新历147年3月30日。”

　　“人类缔造的奇迹——海曼这么形容飞机。”凯尔认真地书写今天的日记，“这句话恰如其分。”

　　“我在飞行员艾伯特先生那里了解到，飞机也是近几年才诞生的新事物，几年前的飞机稳定性非常差劲，动不动就会发生意外事故，飞行高度也很低，有几位飞行员因此丧命。后来，赛布尔大学机械系的几名学生对这些可以飞行的大家伙产生了兴趣，他们参与设计了新型的飞机，并设法拉了投资把飞机制造了出来……但最近一年经济不景气，投资撤掉了，艾伯特先生又想办法开办了飞行俱乐部，利用飞行表演赚取研究费。”
　　“海曼很乐意成为艾伯特先生新的资助人和投资者，他同时向参与设计飞机的机械系学生发了邀请函，邀请他们来艾兰发展。我赞同海曼的做法，这些人不管是在大学任教还是进入实验室研究发明都很合适。海曼开出的待遇很优厚，有一个学生当场就答应了，他似乎出身于贫苦家庭，对金钱十分渴望……”

　　钢笔在纸页上留下沙沙声响。
　　“海曼对我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他说，飞机这样的事物不应该用来娱乐表演，它应该在别的领域发挥更大的作用。”

　　凯尔叹了口气，继续写：“我知道海曼是指什么——战争。”
　　“人类国家正在争夺海外殖民地，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吸血鬼很难置身事外，毕竟一些传承古老的吸血鬼家族明面上的身份是这些国家的贵族。”
　　“大部分国家还没有意识到飞机这个新事物的危险性，也没有认识到它意识即将给世界带来的巨大变革，也许很多年后，当飞行技术有了重大突破，我能看到这些机械怪物飞翔在战场上空的景象。”

　　“在我写日记的同时，海曼正在参加萨卡勒家族的继承人梵妮女士举办的晚宴。我坐在房间里都能听到远处城堡内奢靡的乐声，锡德的音乐风格不是很符合我的审美……天快亮了，宴会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写完最后一个单词，凯尔停笔，合上钢笔帽。
　　他眉头紧锁，盯着日记本上的文字，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从未像今天一样深刻地感受到时代的变化。
　　人类征服了陆地，征服了海洋，接着他们还要征服天空。

　　写日记对于凯尔来说是一项消遣，但有些心里话并不适合写在日记上。从前他的日记充满了无意义的牢骚，最近他的日记总是充满深刻的思考。
　　这些内心的隐秘不应该被记录在纸上，记录在纸上，意味着有人会有机会窥探他的思想，即使几率很低，但它仍然存在。

　　凯尔思索片刻，合上了日记本。
　　下一秒，日记本上突兀地冒出了一团不详的黑色火焰，火焰无声地燃烧着，瞬间把整个日记本燃成了灰烬。

　　凯尔吹去灰烬，走到窗前观看日出。
　　自毁日记，凯尔并不感到遗憾惋惜，他只是有点不习惯，写日记已经成了一项传统，没了这项传统，凯尔就要找点别的事做做打发时间。

　　再有四天，锡德的加冕日就到了。
　　在锡德的这段时间，凯尔每天都会接触新鲜的事物。
　　这种有趣的体验应该能缓解没法儿写日记的无聊吧？他不确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