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缘回 ...
-
这一天,该是青和三年里最热闹的一天了。整个帝都的人几乎全部聚集到通往皇城的大道边，一时间，竟似万人空巷。人们满脸喜色，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欢呼声迎接又一次凯旋而归的英雄--天潜王朝的大将军，萧子墨。
此时的萧子墨，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引领着他的军队向皇城前进。细心的人会发现，他从来不固定骑一匹马，只是始终如一，是白色。一如他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全然不似远征而归的将军，倒更像是湖畔柳边执扇而笑，谈笑天地的儒生。但，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儒生。书生多是纸上谈兵，而他，却是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北抵星涵族，南荡日月国，东击海寇。如今，亦让西边的奴夷国退避千里，签下三年内决不再犯□□的和约。在□□子民的心中，他宛若神诋，是上天派来□□的守护者，而当今圣上--慕容言，这位年轻有为的君王，更是视其为手足知己。
人们不知道英雄到底从何处而来，只知自从三年前萧子墨突然出现在天潜王朝，并任大将军出兵漠北，他们的生活终于开始太平。战争虽有，但痛苦却已不再。
军队已缓缓进入皇城，人们却人久久没有散去……
-------------------
皇城内，千军万马列队云和殿下。
萧子墨翩然下马，拾阶而上。
云和殿上，慕容言含笑而立，看着萧子墨一步步走过来，在五步开外停下。
风中传来阵阵浓郁的酒香，那是皇宫珍藏多年的佳酿，慕容言转身拿过两杯酒，双手执盏，走向萧子墨。
萧子墨接过杯盏，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一仰而尽。
此时无声，胜却有声。
不是兄弟，胜似手足。
而这样的情景是不能一直维持下去的，萧子墨退后一步，从袖中拿出卷轴。单膝跪地，扬声道：“启禀皇上，微臣幸未负圣望，奴夷国签定的和约在此，请皇上过目。”
慕容言上前扶起萧子墨，“好！爱卿快请起。传令下去，犒赏三军！赐西畅园为将军府”
--------
十日后，昔日堪称帝都第一园林的西畅园，已然成为将军府的后院。萧子墨离开居住三年的皇城内沉剑阁，向已经布置好的将军府走去。仍是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刚毅的脸上似乎全无表情。
西畅园隐在帝都西郊的山林里，一条人工开通的大路通向密林深处，鸟鸣、花香、莺飞、蝶舞，□□大将军府竟似人间仙境。
也许天下已定，皇上终于放心让大将军好好休息一番，让他复有属于他的一处风景，属于那样温文而雅的风姿的一处风景。
萧子墨走在这条通往将军府的路上，，只身一人，甚至看不到任何兵刃。这里不会有危险，即便是有，也足以应付。
而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突兀地出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她静静地躺在路边，一身水红的 衣衫，躺在那片青草地上，彷若恣意绽放的花蕾，宛若林间仙子。她的脸色却莫名的潮红，秀眉紧锁，双目紧闭，仿佛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萧子墨微微一皱眉，走上前去，搭上女子的脉搏，眼中惊异一闪而过。他没有再犹豫，俯身抱起她。
将军府里，仅有的两名灰衣侍从带着期盼的神情等待着，三年了，他们一直跟随大将军，宁愿放弃地方郡守之位，跟在大将军身边。青虹曾经问过白林原因，他只答二字：“值得”，两人便灰心一笑，于是这两位禁卫营年轻翘楚，成为大将军的左膀右臂。
仿佛上天回应了他们的期盼，萧子墨从密林外走来。
青白二人迎上去，看到将军怀中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的脸隐在萧子墨的臂弯中，微微露出姣好的面容，一身水红的衣衫，却盖不住耳边异样的潮红。
萧子墨朝二人点点头，径直向厢房走去，轻声道：“青虹，把皇上赐的雪莲拿来，白林，去雇个丫头。” “是。”青白二人应道，没有迟疑，将军的话他们永远不会怀疑。
-----------------------------------------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精致的床上，这间屋子并不奢华，只有几件寻常家具，但每一件的质地，均是精品。
香炉里浮出一缕缕的轻烟，整键房涤荡出一种安逸的气氛。“是梦恬香，皇宫才有的用品”，她心想，不禁惊奇，“此处是什么地方？”
屋外传来脚步声，在门前一滞，只听门外之人沉声道，“姑娘醒了？在下可否进去？”语句关切，语气却没有任何感情，可是，很好听，她想。
“恩公请进。”
门轻轻响动，一身白衣的男子执着汤碗进来，将碗放在桌上，对床上女子道：“姑娘身子虚弱，如若不嫌弃，可以暂住寒舍。这是照顾你的丫头。”
她这才注意到那跟随白衣男子进来的怯生生的身影，这时那身影慢慢移过来，“小姐……”她娇声唤道，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光景。
她下床，抬眼看向那清俊的男子，这位救了她的男子，“充璃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盈盈欲拜。
“姑娘不必多礼”，只见那男子轻声道，“先把这个喝了吧，你的身体似乎不好……”
她摇摇头：“我不能喝参汤的……”
“是雪莲，”男子转身向门外走去，“姑娘好好休息，这里是西畅园，应该不会有人打扰姑娘。”
西畅园？大将军府？他，竟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萧子墨？充璃一时间怔住了。
萧子墨已经离去，没有看到此时充璃的表情。
“小姐，快喝药吧，快凉了呢……”，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让充璃回过神来。
“你叫什么名字？”充璃接过碗，坐了下来。
“丫头，他们都这么叫我。”清澈的眼睛望向充璃。
充璃微微偏过头，“恩，不如叫小莲吧，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小莲谢谢小姐赐名。”小莲笑着道，那不含杂质的笑容，让充璃莫名的安心。
---------------------------------------------
时光总是在人们不经意的瞬间悄然而流过，充璃已经在西畅园内住了半月，这半月中，她享受到一份难得的安宁，仿佛已然远离尘世，在这样的世外之地求得一份安逸的幸福。
她本就是乐山乐水的人啊，只是从前的她，身处绝世风景却无暇欣赏。
而今，她终于可以毫无防备地倚在湖畔小亭之上，望着那满池的荷花，绽放生命深处的娇红。
小莲说，那一日，她昏迷了半天。她天生体带热毒，每每发作，便头晕目眩，耳鸣不止。如今，以至浑身高热，陷入昏迷了吗？那么，生命也会逐渐走向尽头，哪怕她年方二八，正当芳华……
“小姐，该喝药了。”脚步声近，是小莲端来每日必服的药。自那日服下雪莲之后，她热毒已退回体内，而萧子墨似乎也精通医理，为她配了这付药方，让她每日服下。
想到这里，充璃不禁微微一笑，他，是在关心她吗？
充璃想着他为数不多的话语，俊朗非凡的容貌，那文武之气，在同一体上充分融合的气势，心，不觉微微一动。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拿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小姐，吃颗冰糖吧！将军说药很苦，”小莲轻声道，盈满笑意，“将军，真是细心呢……”
“不用了，”她摇摇头，自幼多病，怎会忌惮药苦？“小莲，坐得久了，我想四处走走，你去忙吧！”
“是！”小莲一向很乖巧。
充璃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竟沿着小路，走向东厢房的所在。耳边想起萧子墨的话，平日里，不要进入东厢。
我一直是个好奇的人呢！她想，脚步没有停下。
推开被藤蔓遮掩的院门，一股清幽的香气飘然而至，是桂花，已近中秋，微风轻拂，满庭桂花香。
东厢的庭院里，竟是满园的桂树，品种之多，数目之盛，果然不愧是西畅园！
充璃小心走着，像是怕惊扰了这份氤氲的静谧。
她突然停住，望向桂花深处，那一抹惊鸿般的身影，那女子一身白衣，一头乌黑的长发蜿蜒到脚踝上方，像黑色的瀑布，牵扯了旁人的心房。
白衣女子转过头，霎时间，满庭花木黯然失色，充璃竟然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眼前这张淡淡微笑的脸，那般容颜，岂止绝世！
“你就是充璃姑娘吧？身体可好些了？”她朱唇轻启，仍是淡淡的笑意。
好一会，充璃总算回过神来，“恩，你……”
“清幽！”萧子墨的声音传来，转瞬间已到两人跟前，将手中的锦袍披到白衣女子身上，“怎么出来了，还穿的这么少？”他似是责备，却满目温柔，和……怜惜……
充璃的心一颤，再次望向那名叫清幽的女子，她是谁？当得起他这般爱护？
“这是内子清幽。”萧子墨的话解除了他的疑问，却平添了她眉间的忧愁，“她身体不好，又一向喜静，所以我让你别到这儿来，充璃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他，已有妻室了么?是的，那样出尘如仙的女子，才是配得上他的，而她，只不过是他好心顺手搭救的人，终将陌路……
“是充璃的不是，打扰了夫人。”充璃有些慌乱，他，可会生气？
清幽走过来，握起她的手，“怎么会呢、以后要常来才是，和我做个伴儿。”
她的话很温暖，手却出奇地冰凉，八月刚至，何以身披锦袍却冰凉至此？久病常成良医，充璃对清幽隐隐透出一丝同情。
“夫人若不烦我，充璃就常来。”充璃笑得很真诚，回握住清幽的手，想要把热量传递给她。
清幽感到一股暖意自充璃手心流出，让她奇寒的身体感到出奇的舒适，充璃，这火一般的女子……
“将军，夫人，充璃先回房了。”
萧子墨望着身旁的桂枝，说道，“若是喜欢就折些回去吧，不过……“
“不过桂花属温热之物，于我身体无益”，充璃接道，“将军费心了，充璃告退。”
萧子墨望着充璃离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夜深人静的时候，清幽独自坐在窗棂下，抚琴低唱：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 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里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
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 (出自歌曲<<白狐>>感谢创作和演唱的人呵呵)
是的，清幽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白狐，她在月下清唱，这首姐姐嫁给狐王前夕一直唱的歌，姐姐含泪相告：人间男子皆薄情，清幽啊，切莫步我后尘！
可是，三年前，姐姐忠告尚在耳边，清幽就毅然救下萧子墨，不惜身中寒毒，法力尽失。
子墨并非薄情之人，清幽想，姐姐只是不幸运而已，人间男子，也知情。但，清幽明白，这三年来，子墨对她体贴照顾，却并不爱她，他不是薄情，只是他的情，是止于恩情啊……
清幽站起身，望着满庭桂枝，那个叫充璃的女子，才是他的所爱吧？
她能感觉到，他看充璃的眼神，那般沉沦而痴迷……
----------------------
秋天的午时，仍然燥热难耐，屋檐下，萧子墨凭栏而立，他劲眉微蹙，若有所思。
“将军，冰块已经送到充璃姑娘院里。”青虹似乎刚回来，额上隐隐有汗水的痕迹。
“恩，辛苦了”，萧子墨转过身，“查清楚了吗？”
青虹有些局促，“将军，各地飞鸽传书已至，可是……黑白两道都没有关于充璃姑娘的任何信息。是不是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不可能，”萧子墨肯定地说，那样的气质和身穿衣物布料的精致，绝非寻常女子。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除非……”
“难道她是栖梧山的人？”青虹惊道。
栖梧山，是修习玄门道法之人聚集的地方，栖梧门中诸人更是来历不凡。数百年来，栖梧一派无论朝廷还是江湖，从不与之打交道，只谨记祖师训诫，以收妖降魔为己任。
她，会是栖梧门人吗?萧子墨想到那水红的身影，收妖……清幽……
夜，凉，如水。冷月云中笼。
西畅园映荷湖上，一叶轻舟独荡湖心。
舟上设有一桌，美酒珍馐。两侧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身穿白衫，气质优雅从容，那红衣女子低着头，瑰丽的容颜有抹淡淡的红晕。
正是萧子墨与充璃二人。
“将军，充璃冒昧邀你前来，还望莫怪”，充璃拿起酒壶，满满斟上。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也许是因为水吧，她想，是的，她自幼惧水，可她偏偏要邀他湖上，或许，这样，她才能给这莫名的慌张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无妨，不知充璃姑娘有何要事？”萧子墨望着对面微微低头的女子，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忽然俏皮起来，“怎么？没有要事，充璃就不能找将军吗？”
她笑容浅浅，却让萧子墨不觉愣神。半晌才答，“不是。”
他忽然想起那碧绿的草地上，她躺在那里，宛如一只翩跹的蝶，闯入了他心扉。可是，这份依恋，注定只能沉默。他不能对不起清幽，虽然他从来没说过爱她，但是她对他的爱，却是用永生永世的生命……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她，是不是已经让他厌烦？充璃的心紧了一下，罢罢罢，反正要离开了，不是吗?
“我在将军府半月之久，将军从未问过充璃身世”，充璃盈盈笑道，“不过，充璃的来历，想必将军即使查不到，定然也猜到了。充璃，的确是栖梧门人。”
萧子墨微微一惊，她，果真是玄门中人吗？他日她若执意对付清幽，他该如何自处？
“不过将军可别想着让充璃一展才能哦”，夜色中，充璃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说道，“每次热毒发作，我的灵力和法术都会封印一个月。”
她拿起杯盏，浅酌一口放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将军，充璃有一事相求，还请将军成全！”
“姑娘但说无妨，萧某定当尽力而为。”
“求将军收留充璃好吗？充璃不才，待我法术恢复，保护将军一宅平安，还是可以的。”
只是封印一个月吗？那半月之后，清幽岂不是……萧子墨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可是若不收留她，又叫他于心何忍？
“将军，我从出生起便在栖梧山中生活，一个月前，师父告诉我，当年我的家族纷争不断，母亲将我托付于她，其实，我还有一个哥哥，他费尽心力才找到我，要接我回真正的家。我满心欢喜地与哥哥相认，他却要我嫁给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只为他的利益，他便夺取我的幸福。
我不愿意接受这场政治婚姻，只好离家出走。不想热毒发作，幸为将军所救。将军大恩，充璃感激不尽，只求将军不要让我离开......”充璃发泄般得说着，道出她的苦痛和无奈，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她不想离开，虽然得不到，但只要能留下在他身边，能够看着他幸福，余愿足矣。反正，她是活不长久的，在死之前，能时常看见所爱的人，便是莫大的幸福了吧……
萧子墨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他生平二十余载，不论是为当今皇上出生入死，还是在江湖中斗智斗勇，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了无主意。
沉默在静谧的夜里滋长，蔓延在二人心中。
充璃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入杯中的醇酒，碎开来。
萧子墨突然有种冲动，想抬手为她拭去泪水，这个女子，何曾这般脆弱，就算知道自己热毒侵身，性命堪忧，就算热毒发作时再痛再苦，她也不曾如此......
“充璃……”他轻轻叫她的名字。
“将军，我……”，充璃用手背拭去泪水，“我只是想家了，我想师父了，刚才，充璃不过是说笑而已，中秋过后，我的法术恢复，我就立刻回到栖梧山，这样，可以吗？”
再留我半个月，可以吗？我知你夫妻情深义重，我留在这，算什么呢？即便有了身份，却让他为难，那么，不如离去……
萧子墨的心不禁一颤，他，还能拒绝吗？让她离去，他已经万劫不复了吧……
----------------------------
八月中秋，月亮圆的发亮。将军府摆宴中庭。
充璃早早地来了，挑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下。
就要离开了呢？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吧？哥，对不起，充璃此生，恐怕会终身不嫁了……
微风拂过，淡紫的珠帘撩起，萧子墨扶着仍裹着白色锦袍的清幽走了进来。充璃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二人相敬如宾呵，若我可以留下，他对我“相待如冰”又如何？
真真可笑，他身边女子，一寒一热，让他的心水火连相煎！
充璃站起身，欠身行李。望着清幽道：“夫人身子还好吧？”这半个月来，充璃怜她体弱，羡她温婉，时常去陪她聊天，才知道清幽的病世间无人能治。
“无妨。”清幽微笑答道，她并不知道，充璃明日便会离去，萧子墨对充璃的情，她虽明了，却从来不曾相问，她知道，他不会辜负她，就算不爱她。她只想守着这份自私的幸福，和他永远在一起……
充璃笑了笑，转而向萧子墨道：“将军，夫人体寒怯冷，而狐裘乃上好御寒之物，恐怕将军府不难找到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缘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