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陵山之巅 ...
-
碧雪峰，是陵山十九峰中最高的一处，也是双籍最喜爱的一处，只因陵老曾说，他是在碧雪峰霜林间捡到的他。他生于此，如今也葬于此，大抵也算是圆满了吧。陵杳想到这里，竟生出一丝歆羡。他从山之阴而上，听着祭祀的吟唱愈来愈响，又听回声也消散在山谷。
身着华贵繁琐的纯黑祭服的少年正双手举香过头顶，朝着祭坛深深拜下。这是如今的永安王朝的二王子梁昱。陵杳虽未见过他，却一眼便认出来了。永安王缠绵病榻几年，大王子生性不羁，早昭告天下对王位不屑一顾，整个国家的重担都压在了这年方十八的少年身上。
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陵杳看来也是真的可笑。
梁昱年纪虽小，眉眼却锐利得很，他唱完祷词后便缓缓抬头。陵杳先见了鸦羽似的睫毛，又蓦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刹那间耳旁仿佛有金戈之声，可再凝神细瞧，哪有什么万兽之王的气势，只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罢了。
何人？！
梁昱眯起眼，没有开口，陵杳却似乎听见他开口问了。
司仪念了章程，却不见人应，他疑惑地望向梁昱，又顺着梁昱的视线看向陵杳。
禁卫队先动了，队长拔剑出鞘，刚喊了“来人”，秋枭叫了一声，身形腾的胀大，头顶与脚上都长出了利刺，身后的九根尾巴不怀好意地摇晃着。
陵杳一跃而上，稳稳当当地坐到他背上，仍旧盯着梁昱。禁卫队反应迅速，眨眼间便将他护了里三层外三层，只是忌惮秋枭的獠牙，没敢轻易动手。队长一脸如临大敌，正主倒是沉着镇定得很。梁昱放下手里的香，看似平静地开口：“敢问来者何人？”
陵杳右手在秋枭颈侧按了按，秋枭便直直走了过去，还不忘故意发出低吼，禁卫队果然被他的声音震得退后了几步。
一朵白色的小花在梁昱眼前划过，陵槐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与陵杳之间。
“大师兄！”
陵槐唤了一声陵杳，她身后已经跪倒了一片。
“拜见陵山神女。”
“且起身，”陵槐转身扶起梁昱，又道：“今年陵山祭，我师兄为你引路。”
梁昱行礼应声，陵槐放了他，又走向陵杳，笑道：“师兄，师尊吩咐，你今日为小王子引山顶陵墓的路，下山的朱砂路便不必再闯了。”
说罢，她提着鹅黄的长裙站到一旁，示意司仪继续。梁昱抬了两指，禁卫队立刻收了剑退回原位。陵杳还没动作，秋枭自己忽然抬脚走向了梁昱。他停在梁昱身前，温顺地低下了头，梁昱愣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地望向陵杳。两人四目相对，陵杳微微一笑。梁昱便皱着眉伸出了手。
“陵墓何处？”
陵杳看向陵槐，陵槐旋了酒窝道：“《陵山之巅》。”
闻声，梁昱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手上却忽然触到一阵冰凉。秋枭的鼻子在他手上蹭了蹭，极是乖顺，双目都变得细长，似乎是在笑。
除了他们自己人，秋枭从未这样亲近过陌生人，陵杳怔了一下，又低头对他道：“走。”
“拜先王，王驾，起。”
司仪官唱礼，笙乐又起。陵杳驱着秋枭转身，径直向栈道走去，梁昱稍正衣袍，紧随其后。
碧雪峰顶，陵杳退到一旁，看着梁昱走向在一片雪白中非常显眼的坟茔，又看向旁边几堆似乎有着形状的积雪，翻身落了地。秋枭几乎是一瞬间便缩成了毛团大小，颇为兴奋地扑向梁昱脚边，又跳到墓碑后面，蹦上蹦下。陵杳瞧了他一眼便没再管了，只抬手捏了诀。积雪化开些许，青玉石板的一角露了出来，陵杳难耐地闭了闭眼，心道：果然是观礼台。
“我看见了……”
“军师，起风了。”
“……七月流火破空，陵山飞雪起舞。师兄，我都看见了……”
耳旁闪过不知深藏在过去何处的话语，陵杳竖起的两指微微颤抖，凝聚起来的灵力也忽的消散了。他缓缓看向墓碑所在，梁昱跪在雪地中，微微俯身，不知在念着什么。
“《陵山之巅》，我一直到最后才凝雨成雪，可你跳完那舞，大雪连下了三日……”
双籍喃喃着，军师抱他在怀，看着被鲜血染得污秽的衣袍，不知何想。
“军师，该下穴了……”长衣低头道。
军师扶着棺木，哭到失声，久久不回话。
梁昱弯腰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人似有重叠的兆头，陵杳忙深吸了一口气，又握紧了双拳，才将将挥退了幻象。
再睁眼时，玉佩声响，梁昱正缓缓起身，大概是完成了祭礼，他看向陵杳，为他发白的脸色皱了皱眉。
“尊……”梁昱顿了顿，又道：“尊者请……”
陵杳的目光越过梁昱，看向三座并立的墓碑，秋枭还在雪间打滚，时而叫得喜悦，时而又呜咽得伤心，不知是何缘故。陵杳敛了心神，哑声唤秋枭过来，秋枭便又顿时撇下一切，朝他奔来，逐渐变成凶兽本相。
正欲下山，身后出现异响。
原本死气沉沉的坟头忽然出现了一抹绿，嫩芽迅速抽发，藤蔓向四处伸长，最长的那条甚至稳稳向上，攀伸迅速，几乎直入云霄。陵杳以为又是幻象，看见梁昱眼中也满满的震惊时，才觉出异样。他伸手抓住一片翻飞的细叶，放在鼻下嗅了嗅，闻见一阵淡淡的槐香。
多半是陵槐的生灵之力。
陵杳了然，也没再管梁昱，径自驱了秋枭走向栈道。
回到主祭坛，只见众人跪拜在地，都望着那参天的绿藤。陵杳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侧身让出，众人才见了他们的小王子。陵槐朝陵杳眨了眨眼，旋即朗声道：“天佑吾王！天佑永安！”
“天佑吾王！天佑永安！”
高呼声此起彼伏，陵杳听着刺耳，偏偏秋枭也似认可般引颈长啸，啸声回荡在山谷间，众山颤伏。陵杳听不下去，暂时封了双耳，自去了。
“师兄，师尊吩咐，你今日为小王子引山顶陵墓的路，下山的朱砂路便不必再闯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去闯那朱砂路。
简直，荒唐之至！
作者有话说第6章 陵山之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