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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百丈深渊 ...

  •   闭眼烈火升腾,陵杳坠了千百丈深渊。
      身形渐渐变小,模糊成雪花模样,最后安安稳稳地落到秋枭巨大的原型上,在柔软的细羽中打滚,感受着日光轻抚在身上。还很有闲心地哼着歌——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没有词的调子。管他呢,他自己哼着乐就行。
      慢慢悠悠,晃晃荡荡,他就爱在雪地上这般快活。也不计较秋枭磨洋工走得慢,更不计较身后还跟着的那个小尾巴。
      “军师,军师……”
      长衣的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不放弃,一声声地喊“军师”。
      被喊得烦了,一片雪白之中伸出一双白得发青的手,像孩子赌气般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听不见了。
      不听不听,阿杳不听。
      可结果总是事与愿违的,他把脑袋也埋到秋枭的毛里,天都能遮黑了,长衣却还是把星盘递到了他面前。
      没法子了,小阿杳认命地翻了个身,又变回大人模样,拿起星盘,趴在石台上,百无聊赖地伸指拨弄散乱的星子,像是在逗鱼一样。
      身后,明镜喃喃念着“失度厄”,模样几近疯癫。
      陵杳听着有些难过,是若有所失,却又摸不明确的那种难过。连手里握的星辰都从指缝中漏出去了,他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出神,看着星光滴落,落到河水中,碎开自己稚嫩的面容,又幻化出另一张面孔来。
      这时候,明镜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陵杳慌张间起身,荡开一池星水。
      “……杓北……魁星……弱……失……度厄……”
      果然是失度厄啊,是他不惜动用血誓也要亲手拨“正”的星盘,怎么避得开?
      军师低头,还没瞧仔细就被一个大力拽回了身。
      “看什么呢?”
      大刀在侧,宋善锤他一拳,又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好不容易来寻你,你却反手把我推开,阿杳可真心狠啊!”
      不,不是的。
      他眼眶泛红,委委屈屈地落下泪来。
      阿杳没有。
      “哭什么,”宋善弯下腰来,指腹轻柔地抹过他嫩白的脸,“再等下次就是了。”
      不要,不要走,阿杳不要再等那么久了。
      阿杳伸手去抓宋善的衣角,却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一片白从指缝中漏了出去。再回头,仍旧是雪地,却没了秋枭,也没了他的命。
      天公泼雪,剑光过,画地为牢,锁链铮铮。困于天地混沌,又千年。

      醒来,睁眼就见梁昱红着眼睛责怪他:“老师身子这般弱,三天两头都躺在床上,怎么也不懂得顾惜自己?好好地交给妖兽司的人去对付那畜生不行吗?伤寒没好又呕血,不知道我心里难过吗?”
      也没给陵杳辩驳的机会,转头就去叫了候在隔壁的明镜。明镜闻讯而来,递上脉枕。陵杳本想躲开的,看见梁昱,即使心里难过,也还是顺从地伸出了手。
      房内一片沉默,陵杳咬着干裂的嘴唇,提不起精神问梁昱为什么会知道血祭,又或者说问他还记得多少。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这一醒来,梁昱喊老师喊得顺溜,神情也不像装的,自然得仿佛是陵杳那时候是生出了幻觉。说到幻觉,也不是不可能。可他明明听得真切,看得真切,怎么转眼又叫他绝望呢?
      不。
      眼前亮起嘴边仍带着血迹的紫微垣。
      是他自己动的手,怪不到天命头上。
      陵杳疲惫地闭了闭眼,看着一脸凝神的明镜,心更沉了。为何当时自己那么自负,竟没有仔细地与明镜核对星象?他身为陵山门下弟子,向来以卜算天命为傲,若是心神动摇到连天命也算出差错来,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明镜道了声“无大碍”,又给陵杳开了宁神的药,自去亲手煎了。梁昱本想跟着一起出去,留陵杳一人静歇,陵杳自觉精神大好,将在山洞里没有心思问的事细细问了。

      那日梁昱到了山洞,没有顺着主路直接对上目兽,而是循着洞口被掩盖的奇怪脚印,先发现了中九堂的轿夫关押人的地方。那些人多是女子,被囚禁在铁笼里,手上套着链条,穿着的衣衫全部都被撕毁了,身上也印着深深浅浅的青痕,一看便知发生过什么。
      许是被关太久,那些人目中无神,看见有人来帮她们解开锁链都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梁昱不曾借秋枭的眼看过这般惨状,霎时只觉心痛和愤怒,恨不得将中九堂的轿夫都杀尽了。
      就在此时,侍从惊喊了一声——还有更严重的事等着他。
      是一只凫徯。
      那只状如雄鸡而人面的妖兽,被伤到无法维持人形,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半个身子都是目兽的青绿色黏液,混着暗红的血液,再加上时不时的奇怪□□,看起来煞是凄惨。
      镇守府的侍卫在它身上搜出了一封风雷锦裹着的信。
      凫徯族长回信燕相,万事妥当,只待燕乘物拿到霜花剑心便可炼成归水珠,引领霓琉众人渡过浊浴海,直指陆北军营。
      夏芒大陆与南面的霓琉小岛隔浊浴海相望。浊浴海是天孕神奇,惊涛骇浪,一线生机。
      四王并立之时,净阳王被逼至绝境,倾全国之力开填石南道,向霓琉求助。霓琉人身材矮小,却十分凶狠嗜杀,从苍山原一路向北掳掠,杀向净阳国都,如入无人之地。霓琉人兵临覆衣城下之时,河阳王拒绝出兵相助净阳,派了长河十卫,炸毁石南道。
      三月之后,净阳国灭。随后,承炎王出兵覆衣城,夏芒大陆再无霓琉人。
      时至今日,两代永安王都安守祖制未曾复修过石南道,霓琉人却是记恨祖仇,一刻未曾消停过,想要跨过浊浴海,但终究因为海岛地小无法再建石南道。
      谁知三百年前,霓琉出了个“圣王”,年纪轻轻就深入王族禁地翻出古籍,出来后便命族中匠人研制“归水珠”。传闻归水珠“合可归水,分可劈海”,若真被霓琉人研制出来,跨过浊浴海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陆北军营虽有个“北”,却是驻扎在高厌城南边,离浊浴海最近的苍山原。北上有直通王都的水道,西进可至琴下大营,东又有国之粮仓——新桃城,仅它一城便可供应永安全境长达一年的时间。如果陆北军营有战,各个州城都能快速派兵增援,但同样地,若是陆北军营在未防备之下被霓琉人突破,攻陷各地,围攻王都。
      梁昱怒不可遏,当即派人通知常年驻守陆北军营的燕月先行防备,严守石南道口,又派长河四卫枭行,先行返都,直抵骆家,看护霜花剑心。
      陵杳听完,笑他“不知高低”。
      “兄长通敌,你转眼就通知幺妹,这是什么个道理?”
      “怕什么,燕月可是跟兄长和义侄都有过命的仇,燕月定然是被蒙在鼓里的。”
      “什么深仇血恨,能比得过血亲?”
      “杀夫之仇。”
      早些年的事了,燕月那时候还没上战场。向来彪悍的她,一声不吭地,自己在国都觅了个好夫婿。陈家三公子,看着相貌不扬,也不知什么时候入了燕月的眼,竟生了非卿不嫁的深情。燕政反对,但最终还是在宠孙女的燕老爷子的命令下勉强默许了。两人成婚之际,陈家三公子暴毙,外人不知真相,只知道兄妹反目,燕月跟疯了一样,念及燕老爷子才最终远走陆北军营,再不回家。
      陵杳不置一词,又问了白烽遭刺杀的原因。
      梁昱轻叹一口气,说道:“或许,也怪当初父王多看了白烽一眼。”

      一百四十年前,永安王巡视高厌城,在酒楼中救下被当地恶霸欺凌的白烽,并且指点他进国都,在左相门下求学,亦为帝王眼,借机查清左相名下账目。白烽争气,在国都经一旧案名声大震。后高厌城前镇守病逝,永安王借此废除高厌城世袭之制,钦点白烽继任镇守。
      学成回乡后,白烽第一件事便是处置横行乡里的恶霸,肃清镇守府上下。但除此之外,却无大动静,一直遵循着永安王的指示,韬光养晦。左相初时有防备,时间久了便也渐渐交代一些事情给他。
      谁知某日,一个糊涂的轿夫竟看上了白烽的发妻,将阿芜掳进了山间。白烽带人进山,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左相心腹妙然带人将一具具尸体运进饲养着目兽的洞穴。左相以阿芜为质,要挟白烽替他办事。
      然而阿芜早已不在人世,白烽也终于在十年前得知了真相,一纸折子告上了国都。折子自然是被拦了下来,连带着白烽自己也被送进了洞穴。左相唯一没料到的便是白烽的眼睛了。那双非同寻常的眼睛竟让他在目兽面前活了下来。不仅如此,目兽还杀死了妙然人等,将那些血淋淋的眼珠递到了白烽手中。
      白烽逃了出来。等他回报当地妖兽司,第二次带人前来时,目兽那满面人目之间,多了一只蓝绿分明的眼睛。眼尾殷红,像是过多的血色满溢而出。

      原本静静地盘坐在滚木上的目兽突然挣扎起来,即使被铁链绊倒,也伸着一只混杂着血水和尘泥的手,要朝白烽爬过去。白烽穿着一身洁净的白,身后的妖兽司众人蓄势待发。
      目兽发出怪异的声音,一声一声,似有人言。
      “呜呜——”
      “嗷轰——”
      “昂嗡——”
      “阿烽——”

  • 作者有话要说:  凫徯:自《山海经》,有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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