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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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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捅成筛子的男人当场咽了气。
黎冉选择去自首。
她对许初云说,妈妈是被拐卖到老家的女大学生,村子里与妈妈一样的女人有很多。铁链拴着,糠咽喂着,生了七八个孩子,到死也没能逃出去。
而她将来长大了,也是要配给村里光棍的。
身上流着禽.兽的血,即使逃离了那个地方,也难摆脱梦魇。
一刀刀杀死的更像是自己。
“黎冉”死了,黎冉才能活。
……
踏进警.察局前,许初云脑海中忽然响起叶希的声音——“就到这里吧”。
她和黎冉,会像她与叶希一样,在某个时刻毫无征兆地结束。越前行,越感到大限将至,逃不开的宿命。
那天,她第一次主动抱住了黎冉,“不要……”
“没事,大不了蹲几年呗,我又不是存心要搞死他。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后悔。”黎冉抚摸着她的头发,依然笑得没心没肺,手却在抖。
她所憧憬的未来,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事情很快在小镇传开,有人唏嘘恐惧,有人拍手叫好,对“两个外来女人”那一户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传到了游客耳朵里。
黎冉进了看守所,许初云知道里面条件不好,着急却毫无办法,她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连夜上网搜索对策,厚着脸皮在荒凉了好些时日的顾客群里求助。
善良的老顾客建议她尽快找律师。
作为受害者和目击者之一,她要配合审讯,黎冉没有家人,小地方的奶奶婶婶们也不懂流程门道,一来二去,就这样耽误了。
复杂的流程,冗长的等待,一天一天消磨着她的意志。
天气逐渐转凉,家门口的落叶堆积越来越多,树枝光秃秃的。再后来,石板窗台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冬天来了,往年松镇不下雪,可在这一年的末尾,天空飘起了雪籽,小小一块,捧在手心很快就化成了水。
许初云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过。
见不到黎冉,心就像一只破漏的口袋,她拼命往里面塞东西,给自己找事情做,试图填满它,然而填得越多,破口越大,无时无刻不想起那张脸。
“小黎,今年就要过去了。”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来喊我和希希吃火锅呢。”
跨年夜,许初云坐在门口台阶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举着手机,对微信那头无法回复的人发语音。
说完这句一愣,指尖上滑取消了发送。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来喊我吃火锅……”重新说,重新发送。
否则,好像黎冉就能听见,然后暴躁地发脾气:不许提叶希!
“我买了点食材自己煮,一个人吃挺没意思的,只是填饱肚子,完成任务,还剩了好多,有点浪费。”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是我问多余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吃得好……”
“天冷啊,去年你送我的毛衣,又可以拿出来穿了。今年我想给你买件大衣,你老是仗着年轻不注意保暖,就要好看。”
“谁不知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不是自由了吗?我可以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管你,不见你,我应该高兴的啊,但是为什么……”许初云喉咙一噎,按着屏幕好长时间没说话。
语音时长达到上限,消息自动发送出去。
她倚着门框崩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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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黎冉是春天。
一纸判决,黎冉获刑四年零七个月,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击碎了这些天支撑许初云熬过去的信念——她总觉得法律是公平的,会站在正义一方。
而这却已经是酌情减轻的结果。
唯一算好消息的,是光头的刑期比黎冉长得多,还顺带牵出了其他同伙、受害人。
黎冉没有亲属,没有监护人,许初云以朋友的身份申请了两次探视才成功。即便如此,她们也只能隔着一层玻璃见面——
大半年分别,黎冉消瘦了很多,头发也掉了些,脸上黑黑的,皮肤粗糙得好像老了十岁,可那双眼睛依然神采奕奕,坚定炽热。
一见到她,许初云泣不成声。
“小黎……”
这一刻,她恨自己是个普通人,无权无钱,连反应都慢半拍,什么忙也帮不上。
黎冉双手扒着玻璃,急促地拍了拍,嘴巴做出发音的形状:别哭。
许初云点点头。
眼泪还是止不住流,探视时间有限,她不想浪费在哭上,一遍又一遍用纸巾擦脸,另一只手跟着黎冉拿起话机听筒。
“如果那天我早点出门,或者我们早点离开松镇……”
“初云。”
黎冉第一次这么喊她。
听筒挨着耳朵,扒在玻璃上的手舍不得放,好像这样就能摸到她的脸,离她更近一点。
“不要自责,这个结果我认。不管我蹲几年,马老三都死得透透的,对我来说,他再也没机会伤害你,就够了。”
法律不认可这是正当防卫,没关系,她自己内心这么认为就好。捅一刀和多几刀在她这里没区别,她只不过做了一件正确的,永远不会后悔的事。
“况且,是我欠你的。”
“是我对你有了脏心思,整天打你的主意,是我一次次勾引你,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让你背叛了爱情,也是我,在叶希面前有意无意说丧话,加重了她的心理压力,间接害死了她。”
“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只是伪装成好人的样子,把你骗得可惨。”
“对不起。”
黎冉微笑着说完,眼睛湿.了一片。
提到叶希,许初云并不觉得惊讶,或许早有察觉,自己却在无形中默许了,在潜意识里纵容了——伊甸园里诱惑夏娃的禁果,本身无罪。
它就长在那里,是她允许自己走过去,摘下了它。
是她对沉闷的生活感到疲倦,贪图年轻的蓬勃,享受旺盛的生气,任由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是她不愿意面对,被责任拉扯着寸步难行,只好剪不断,理还乱。
“你觉得自己扛下所有,我就能好受吗?”许初云哽咽道。
“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两个人共同面对,共同承担?你想把我撇出去是没用的,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命运就被绑在一起了。”
她伸出左手,隔着玻璃贴上黎冉的右手,指尖动了动,错开一点,形似彼此十指紧扣。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黎冉快速眨动着眼睛,一边摇头一边喃喃:“不值得。”
她把手缩回去。
许初云当下感觉空落落的,好像玻璃不存在,黎冉真的放开了她的手一样。
“每个月我都来,听说里面买生活用品要用钱,你放心,有我在呢,之前你说茶饼生意可以扩大路子,回去我再研究一下……”
“忘掉我吧。”黎冉打断她的话。
“就当从来没在松镇住过,从来不认识我,去别的地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许初云没理会,继续说:“之前你给了我一套备用钥匙,现在派上用场了,没事我就去你家打扫打扫,我保证,等你回来,家里依然干干净净的。”
“许初云……”
“你要吼我?骂我?还是说什么难听的话?”
“……”
黎冉望着她温柔的目光,如同回到两个人初次见面那一天,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时候她就知道,犯错是注定的——觊觎别人的女朋友,插足一段感情,爱上不该爱的人,一步错,步步错。
“我问你一个问题。”
“好。”
“你喜欢过我吗?一点点好感也算。”黎冉又扒住了玻璃,脸上写满渴求,目光却躲闪。
她想听到答案,也怕听到答案。
也许是含糊的,敷衍的,答非所问的,都已经习惯了,可是又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在这份期待背后,是她对自己的嘲讽。
——你也配妄想?
多少个日夜,这样折磨自己。
许初云轻声说:“我说过,你是我的牵挂。”
“我就知道……”黎冉有些泄气,转过脸,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还是谢谢你,喂我吃这颗糖。”
足够甜到出狱了。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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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监狱,许初云转身回望,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条项链。
吊坠是两个简单的银环。
去年黎冉生日,她送给她的礼物。
“咦,这个挺别致的,衬我气质,哈哈哈。”
“我送你。”
“不要,谁爱戴首饰啊,土掉渣。”
她果断买了。
“贵得死,又不是什么金的银的,敢卖一百多块,你怎么那么好宰啊,商家就爱你这种憨头肥羊。”
“可是你喜欢,它就无价。”
黎冉嘴上数落,脸却笑开了花,一边说着嫌弃一边让她帮自己戴上,身边没镜子,就拿手机照着看了又看。
从此就当宝贝似的天天挂脖子。
去自首那天,黎冉摘下了项链交给她,似乎预感到这一进去就要很久才能出来。
不是什么贵重金属,链子和吊坠都有些褪色了,毫无质感和光泽,放在批发市场一百块能买好几条。它那么普通,对黎冉来说却意义重大。
许初云捧着项链合拢了掌心,遥遥望向监狱大门。
“我等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