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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一百零六章:一代名士潘安仁 ...

  •   这灯火通明的潘府,一时之间只有几盏灯光亮起,虽是有些诧异,潘岳的眼眸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按照他素来习惯的步调,不紧不慢的走入他母亲的房间。

      潘岳才走入母亲的房间,便见到母亲披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发呆。

      他沉默着走入,拿起梳妆匣子上的木梳,为母亲梳着长发。

      潘岳母亲邢氏歪着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嘴角勾起,慈祥而又和蔼的说道:“安仁,你忙完了?”

      潘岳的手顿了顿,继续温柔的给自己母亲梳发,“嗯。”

      “外面的事情可处理妥当了?”邢氏依旧是那般慈爱的语气,波澜不惊。

      “嗯,处理好了。”潘岳的声音很淡,只是语调有些低落。

      话音落,邢氏轻声说道:“安仁,你可是输了?”

      这一声“输了”如此的漫不经心,却让潘岳的手顿住了。

      邢氏继续说道:“我儿沉稳内敛之人,若不是输的彻底,又如何一脸低落?我儿至情至性之人,若不是心已死,又如何半夜来我房中,见我一面?”

      这句话才出,潘岳当场拿着木梳跪下,恭敬作三拜九叩礼。

      邢氏只是望着他的模样,不发一语,知道潘岳做完大礼,抬起头眼中含泪的望着她时,她才轻叹一口气,“儿啊,你到底是我生出来的孩子 ,世人不知你,我又如何不知?但,你终归是我的儿子,你做哪般,娘都支持你,莫要委屈了自己”

      潘岳哽咽的点着头,又是一拜,缓缓开了口,“娘,今晚您可愿去郊外别院小住?儿已经安排好……”

      邢氏站起身来,扶起潘岳,轻叹一口气,“安仁,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孩子。你在这里,我却离开,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做娘的人?我终究是怕你孤单一人,独自害怕。故而我会留下来,陪你,一如你小时候怕黑,我会陪你一样。”

      “可是娘,这终究是儿子犯下的错……不能让您……”潘岳眼眶红了,声音更加哽咽。

      邢氏伸出那老树皮一样的手,一如小时候那般抚了抚他的发顶,宽慰道:“你如今这般,已然完成了你今生的志愿,而我作为你的娘,终是以你为荣的。故而,若是明日有他事,你尽管去做,堂堂正正,以你潘氏男儿的模样去面对,万不能丢了你这一世身为男子该有的颜面,可知?”

      “娘……”潘岳还是不忍心自己的亲娘与自己一起去赴明日的狼狈。

      “你听我的即可。”邢氏推了推潘岳,“现在你再去处理一些别的事情,稍晚些,咱娘俩坐在一起等待天明吧。”

      母子凝视许久,他终是败给了母亲的执拗,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房。

      尽管是心如刀绞,可他如何不知,败了就是败了。这败者为寇,该有的,该来的,他逃不掉,更不能屈辱的去丢了属于他潘岳的傲气。

      他慢慢的拿起桌上的黑瓷茶壶,缓慢的倒出,他盯着茶水入黑瓷茶杯,看着茶杯由无到满,如此的认真,如此的执着,仿佛所有事情,都不如茶杯满了重要,此时他的脚边有一满是银子的箱子。

      茶杯满了,可他此生所愿空了,也许,他的归途注定一片平静吧?

      他慢条斯理的端起一杯茶,先是轻啜一口,再是张嘴吞下一口,最后仰头饮尽。

      待到凉茶入腹,他终是笑了,一种解脱一般的笑容,他望着窗外,幽幽自问,“这夜尽天明,可还有黎明之光?”

      说罢,摇了摇头,他怕是看不到了,属于他的黎明之光,早就溃散,而他已然溃败,又有何面目再问?

      此时影卫归来,他并未回头,而是语气淡然,“夷甫那里处理妥当了?”

      “是。”

      “如此,拿了银子,你与大家分分,各自散去吧。”潘岳垂下眼,轻叹一声,“终是,不枉费你们跟我一场。”

      “大人……”

      “去吧,这天下将乱,有些银子傍身,找个地方安身吧。”潘岳终是转过身,看向影卫长,“毕竟这些钱拿去成家,或可以隐姓埋名,安度此生。赶紧去吧。”

      “多谢大人……”

      潘岳望着离去的影卫长,嘴角缓缓勾起,对着明月举了举杯,闭上眼,半晌睁开眼时,缓缓笑开,“夷甫,总是你帮了,终是,我会再一次对不起你啊。只是,你莫要怪我才是。”

      潘岳放下茶杯,终是回到母亲的房间,母子相伴直到天明,待到侍卫闯入,将母子二人加上镣铐,被推搡着走在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尽管镣铐加身,潘岳依旧右手搀扶着邢氏,左手尽力拖着镣铐的重量,减轻镣铐压在母亲身上的重量。

      徒步而行,终是来到典狱司的门口,潘岳又何尝不知,此时他与母亲将是死别?

      尽管镣铐让他行动滞缓,他依旧周正素雅的长袖作揖,向着他的母亲,做身为人子最后的礼数。

      邢氏则是舒心一笑,良久开口,“吾儿如此,为娘甚是欣慰。”

      尽管眼睛波澜不兴,可是潘岳的唇瓣还是颤了颤。

      三日之后,狱吏传来消息,潘岳的母亲邢氏终是饮鸩自尽。

      潘岳尽管心如刀绞,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他的手触碰到了身畔的汗巾,这由他母亲邢氏和妻子杨容姬共同绣制的汗巾。

      他的眼神无喜无悲,狱吏观察半天,只能意兴阑珊而去,只留下潘岳依靠在墙壁上,闭上眼,摩挲汗巾的手速缓慢而又更重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哀嚎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的痛彻心扉,哭的是那边的肝肠寸断,又是音色又是如此的熟稔……莫不是……

      潘岳睁开眼,看向来人,原是石崇。

      石崇的眼睛已然哭肿成了桃子,石崇颤抖着嘴唇,被关到了潘岳的对面。

      潘岳望着石崇,却见到石崇喃喃自语的唤着“绿珠,你怎能狠心跳楼离我而去……”

      潘岳皱了皱眉,再度闭上眼,等待着属于他的命运归途。

      石崇仿佛才看到潘岳一般,像是看到了希望,又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连忙说道:“安仁,你可知道我最爱的绿珠为我跳楼死了?我终是……终是明白那日为何杨容姬去了,你那般的癫狂……原是爱上一人,竟是如此的痛……竟是如此的苦……”

      潘岳睁开眼,看向石崇,不发一语的望着石崇。

      那石崇已然失心疯一般,依旧说着他难以接受的事实,而潘岳只是看着,却再也找不到该有的心情去回上一句。

      过了几日,终是牢门大开,狱吏将潘岳与石崇引入东市。

      来到这东市刑场,孙秀端坐在高台之上,打量着潘岳,嘴角含笑,“安仁,别来无恙?”

      潘岳打量着孙秀的衣着,几日不见,怕不是那司马伦给孙秀宰相之位了吧?如此短的时间,如此迫不及待的封王拜相?

      “不知孙令今日如此,可还记得当初相逢?”潘岳却不打算让孙秀占了半分便宜去。

      这话让孙秀又想起那日被潘岳当做狗一般绑在长凳上鞭笞,又想起年万人那时差点被潘岳整死,心下一沉,语气更是不善,“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安仁之能,老夫自叹弗如。只是那时你想过今日?”

      潘岳嘲讽一笑,却不再回答,这样的轻蔑让孙秀怒上心头。

      “你莫不是怕了去?”孙秀打量着潘岳,脸上阴狠的瞪视着他,“若是你今日有所愧疚,或许我可以让你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呵……俊忠啊,你一个庶族,终是比不上世家豪族,更比不上琅琊王家这般门第。对于你这庶族寒门之人,我又何必屈尊降贵,自贬身价?左右抬举了你的颜面,丢了我的门楣?这种事,恕我不奉陪。”潘岳的话直接戳中孙秀的心。

      “潘岳!你当真是不怕死?”孙秀的眼神狠厉了几分,“到底你七十高龄的老母为你而死,即便是有人前来收尸,那《二十四孝》却已然将你除名,你还有哪般门楣?又哪来的颜面?”

      孙秀本以为自己的诛心之语会让潘岳顿时变了脸色,甚至破口大骂,却发现,潘岳竟是转过头去看向一侧的石崇,“季伦啊,当年金谷园内赋诗一首,曾曰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如今,倒是一语成谶呢。只是老友,那日你我同来,今日怕也是一起同归了,如此甚好。”

      潘岳说罢,走向那断头台,跪了下来,泰然自若的等待砍头示众的那一刻到来。

      孙秀握紧拳头,待到午时三刻,刽子手手起刀落,一代名士潘岳与一代巨贾石崇,同时而归。

      东市西侧一角高楼里,有一扇微敞开的窗户,窗户后面,王衍左手捂住一男童的嘴,右手揽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女童,他闭上眼,泪水随着闭眼的一瞬而落下。

      他默默的在心里说道:安仁,一路走好,你的重托我必不相负。愿你来世,一切顺遂。而我定然会找人为你和你的老母收尸入棺,定不让你一路寒衣,凄凉了去。

      待到睁开眼的时候,王衍缓下心情,对身边的童男、童女,认真的说道:“从此,我便是你们的伯父,必将视你们如己出,以后,莫怕。”

      童女稍微年长一些,抓住弟弟的手,认真的望着王衍,惊恐的脸上却又多了一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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