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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行人 ...

  •   远处,一棵苍柏背后,一个灰色的影子隐去身形,向后倒纵几步,一个飞身就翻出了墙头。

      此人一双长腿,身形如电,迅捷如飞豹猛虎,回城二十多里的路程,并没费多大功夫。临近城门,先是寻了一个隐蔽之处,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来包在包袱里,然后,便跟着凌晨进城的水车队伍,尾随进了城门。

      天刚刚有些擦亮,街上勤快的商铺们,有些已经早起开始收拾铺面。东街一家老字号的客栈,已经架上灶火,开始忙活着准备住客的早点,客栈东边邻着一家衣帽铺子。

      在这两栋砖房之间,隔着一条五尺多宽的狭窄通道。通道顶上用木架和茅草,简陋搭了个顶子,勉强可以遮阳挡雨。通道临街的位置上,横着一根竹竿,挂了幅发黄的白布门帘。

      “夜行人”一挑帘,进了通道,摸黑走了二十几步,眼前现出两扇红漆木门。木门后面是一座小院,前后共有两排房子,每排五间。前排正中的堂屋,用两架四扇的屏风,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架着一张单人床,铺着白色的床单。外间贴着屏风摆了一张桦木桌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备,旁边还放了一只医者用的便易木箱。

      此时,堂屋的门口,正守着一名穿着蓝布衣裙的年轻妇人,手里抱着一名不足三月的婴孩儿。少妇一见“夜行人”来了,立刻便焦急万分地迎了上去。

      “先生,求先生救救我的孩子吧!”

      少妇说着话就半跪下去,眼圈里眼泪直打转。

      “孩子已经烧了三天,跑遍京城各家医馆都说治不了了……”少妇红着眼睛看着“先生”。

      “先生”点了点头,带少妇进了堂屋里间,点上灯,命其将婴孩儿放在单人床上。

      小婴孩儿烧得小脸通红,闭着眼睛昏睡着。“先生”将孩子脱个精光,全身检查一遍,然后又向少妇询问了病程。婴孩儿被这一番折腾闹得惊醒过来,“哇哇”大哭,少妇赶忙将孩子抱起来,“先生”便进了内室,取出一只白色药瓶。

      “这孩子是风寒邪毒入侵,因身子比较弱,比不得成人体壮,需吃点药才能抗得过去。”

      “先生”话毕,从药瓶里倒出五颗绿豆大小的白色小药丸,用草纸包好,叮嘱少妇道:“此药颗粒虽小,但于这孩子的体重,剂量还是太大了。切记务必将每颗药丸平均分为两半,碾成细末化水后,每日两顿,每顿半粒,喂奶以后服用。两次服药间隔六个时辰,喂药之后,一定要把孩子竖抱一柱香的时间,千万小心,别让孩子吐奶把药也吐出来了。这药务必服满五天,无论孩子是否已经退热。切记!”

      “先生”言罢,又把服药的方法,写了一张方子递给少妇。

      “先生”沉着的样子,令少妇心有稍安,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

      “我这孩子能好吗?”

      “先生”笑了:“此非奇症,夭折者,百不足一。你且放心回去,若是过了今日还不退热,你明日再来,我帮你另换一剂药便是。”

      少妇将信将疑,付了诊金,千恩万谢地走了。

      此时,堂屋门前已又来了两三拨抱孩子的病患,待得“先生”将他们都诊完了,来看病的人,就已经从堂屋直排到了东街口上。

      隔壁客栈的伙计小五,拿食盒装着刚出炉的新鲜早点,穿过通道,从满脸焦急的家长们身边挤过去,给“先生”送早饭。“先生”点了点头,一指旁边的“停诊”牌子,小五便提了牌子,抱着一只装满木叶子的褐色木匣,出去给每名患儿的家属都发了一片木叶子,然后,再把“停诊”的大牌子,挂到了东街口白布门帘的外面。这木叶子,两指来宽,两寸多长,由白杨木简单雕刻而成,做工虽然粗糙,但是每位得到叶子的家长们,却都明显地大大松了口气。

      小五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来了两拨人,火急火燎地,一见到“停诊”的牌子,立马都苦了脸。

      “还是没赶上啊!”有人小声嘀咕着。

      同病相怜的那位,便接话安慰道:“许着先生明儿还在呢,明儿咱再起早点吧!”

      两人相互鼓励劝慰一番,又无比羡慕地同领到叶子的队尾几位攀谈了几句,吸取了一些经验,然后就匆匆走了。

      天已大亮,东街尽头甚艰辛地行来一大一小两位。大的那位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很旧,打了不下七八个补丁,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小的那位不过五六岁模样,穿得虽然简朴,但还称得上干净整齐,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系着两根红头绳,是个小姑娘。小姑娘看着像是摸黑走了很远路的样子,右脚上的鞋都开了嘴,自己没法走路了,就被妇人背在了背上,此时正“呼呼”地睡得香。

      这妇人像是对京城很不熟悉的样子,东西里一番打听,这才焦急地奔着“先生”的小院赶来。

      “哎呀,你来晚了啊!先生今天已经满号了。”队尾的家属如是说。

      农妇脸上变了颜色,慌得不知所措。

      “我……我……我们是半夜就出发,赶了三十里夜路来的啊……昨儿刚听邻村的婆婆说,东街的女先生回城了。先生一年回来不了几天,我们怕又错过,这才半夜就赶紧出发,没想到还是晚了啊。这可咋办?”

      农妇愁得脸都黄了。

      “住一宿再来吧,先生明儿估计还在。”

      农妇摸摸干瘪的荷包。

      哪有钱住啊?袋里这省了半年攒下来的银子,还不晓得给娃看病够不够。唉,晚上找个避风的地方猫一宿吧。

      每天只看十几个,这是先生的规矩。有时候,遇上先生心情不好,还一个都不看呢。农妇心想,只要能看好姑娘的病,捱一宿其实也没啥。

      大人们一顿聊天,把背上的小姑娘吵醒了,她滑下地来,揉着眼睛喊饿。农妇急忙掏出怀里的干巴巴的馍馍,给小姑娘吃,又琢磨着要上旁边的客栈里去,给孩子讨碗水喝。

      正巧,小五收了“先生”用过的餐盒出来,从边上路过,看见这两个灰头土脸的乡下人正在墙根掰干馍馍。农妇把掰开的小半块干馍交到孩子手里,剩下的大半块自己没吃,却把剩下的馍馍渣,都小心收了起来,全倒在嘴里了。小姑娘一边吃,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仿佛嗓子都剌破一个口子似的,听得人很揪心。

      旁边有好事人,就给小五闲话了两句这母女俩的情况。

      先生性格怪癖,常不近人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小五尤其清楚。

      不过……

      小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去跟农妇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牵着小姑娘的手,领她挤进院里去碰运气。没过多时,小姑娘自己回来了,手里多了片银叶子。

      农妇拿着银叶子翻来覆去看半天,不明所以。旁边却有人忿忿不平,嘟囔上了。

      “谁还不是大半夜行远路摸黑就来排队啦?我家还在四十里外呢!一个疯疯癫癫的穷婆子,带一个下贱的赔钱货,来得晚加个号也就算了,怎地还插队呢?这先生忒也不讲道理!”

      说话这人,身高八尺有余,全身肌肉坚实,身上的黄色布衫平整服贴,头上扎一块头巾,像是个家境殷实乡下农人。

      壮汉此言一出,吓得旁边跟他同来的小媳妇立马用手去堵他的嘴。小媳妇手里抱着个一岁多的男童,脸上左一片右一片地,起了不少疹子。

      “快别瞎说了!”小媳妇急道,“千辛万苦才盼到先生回来,又好不容易才得来这片叶子。你胡说啥呢?惹毛了先生这病可就看不了了。”

      壮汉尤不服气,嘴里嘟囔着,还有意往通道中间挪了挪,看样子是不想放穷农妇过去。

      旁边,终于有人给懵圈的农妇解惑了。

      “这银叶子,可是千金难求的无价宝。有了它,你以后再不用起早摸黑来排队。只要先生是在堂屋里看诊,你随时来,先生随时给看。”

      农妇受宠若惊,慌得立马在街口上就跪了,先给里面的先生拜上两拜。

      那厢,壮汉堵在通道里,嘴里仍不干不净地,任他媳妇怎么说都劝不住。

      “妇道人家,懂个屁啊……”

      声音未落,正赶上小五从里边出来。

      小五是旁边老字号悦来客栈的伙计,平常从来都热情洋溢、春风满面,今儿脸却板上了。小五用胳膊肘将壮汉顶到一边,从旁边挤过去,出了通道,站到个空闲点的地方,这才回身瞥了壮汉一眼,教训道:“又是个带着男娃来看病的主儿?一个个地都把男娃当成宝,女娃命不值钱是吧?!昨儿个,先生还生气呢!说开诊十几天了,一个女娃没见着,全是男娃。这权臣贵胄们家大业大的,指着男娃看家业也就罢了。穷人们也都是怎么回事?今儿要再没个女孩子,明儿就不开诊了,省得惹先生生气。”

      小五用手点着通道里那一群通通都是抱着男娃的家长们,教训道:“一个一个地都省着点心吧!得了便宜别卖乖!我们先生能跟普通郎中比吗?先生只诊病,又不开药房。你们一个个地出着全京城最便宜的诊金,看着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偷着乐去吧!还敢闹事?你们要知道,先生最早也是要给成人看病的!那时候,排队三天三夜,倒霉遇上先生停诊看不成病回去的,大有人在!先生看病不为谋生,就图一乐子。你们跟着悄没息地乐着就得了,还敢挑事儿?再惹得先生把这男娃的儿科也停了,以后都只看小女娃,你们就都猫墙根儿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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