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声离离》慕蔺

4、第三章 爱屋及乌

　　苏离昨夜受了寒，又忆起了陈年痛事，转辗难安，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一早起来也没有任何胃口，呆坐了一早上也不见苏德权过来。将近晌午，才听见贴身婢女银霜神色焦虑走进来轻声道，“小姐，苏公公来了”。苏离冷冷一笑，心想，这萧衍到底是不会放过自己。
　　苏德权进来，正欲行礼，苏离笑道，“我已是待罚之人，苏公公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只见苏德权赔笑道，“王妃这么说，叫奴才如何承受的起，奴才是来传王爷钧旨的。“
　　“说罢，如今倒是我没有什么受不起的了。”苏离轻咳了一声。
　　苏德权躬身笑道，”王爷心疼王妃一片孝心，命奴才在郊外圆通寺给王妃的父亲供养了牌位，奴才已经打点好了。只是王爷交代，郊外路远，平日里有专人供养，王妃只需在忌日去祭拜即可。”
　　苏德权的话仿佛锥子一般撞向了苏离的心脏，她知道萧衍的手段，这些年他不提她不语，就是互相忌讳，她深知，以萧衍的睚眦必报的霸道性子，苏靖伦就是挫骨扬灰也不解恨，她私下祭拜自然也是触碰了他的逆鳞。她可以猜想到他有多少种法子惩治她，但不管是哪一种，她苏离都不怕亦无惧。每一次的交战，都是他强迫她反抗，最后只得两败俱伤僵持不下。就像上一次，他也足足有两个月没有踏入这如意馆一步。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萧衍会向她服软，反倒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苏离愣了许久，没有出声，苏德权半晌等不到王妃回话，知道她心里必然是万般滋味，语重心长的劝道，“娘娘，奴才说句僭越的话，请您千万为奴才守口如瓶。”说罢，见她垂目不语，只有睫毛微微的动了动，想必是在听着，又接着道，“王爷的自小性格乖张跋扈，自从老王爷老王妃死后，更是阴鸷难明，唯独在圣上和您面前，才有几分真情。且不论这如意馆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王府里顶好的就往这送，就连听闻银霜姑娘说了一句想吃家乡的荔枝，王爷知道后都不远千里让人快马加鞭送来。这桩桩件件若不是看在王妃的份上爱屋及乌，王爷又哪肯费这样的心思。王爷的为人娘娘比老奴清楚，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今却为这仇人立神主牌，供香火，实在是宁可愧对老王爷老王妃的养育之恩，也要讨您一点点的欢喜。您是玲珑剔透的人儿，这样的道理岂会不懂。奴才是个残缺不全的人，这夫妻之道自是不懂，但却懂得一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爷如此伏低做小，娘娘您若是能承了这份情，任他是百炼钢，也抵不过这绕指柔。“说罢，又微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苏离听了他一番话，心里不是没有触动，她自然知道苏德权这老家伙这番说辞不过是因为向着萧衍，但却桩桩件件都说在了自己软肋上。自从萧衍奉诏又娶了梁国公主为王妃之后，两个人每天除了互相角力就是冷战，可不管这府里和外面怎么传王妃失宠的风言风语，自己也没有遭受到任何委屈。可每每只要想起萧衍背弃当年对自己的诺言，又娶了其他人为妻，她心里就无论如何不能释怀。
　　银霜见她又独自伤神，说道，“主子，如今已是午时，王爷又只许娘娘在老爷祭日去祭拜，我们是否早些起程，这圆通寺来回也要一个多时辰呢。”
　　‘嗯，”苏收回心神，淡淡道，“备马车吧。”

　　圆通寺里的姑子一早接到了指令，苏到圆通寺的时候，祭拜的东西都已备下了。苏看着佛堂里她父亲崭新的牌位，心内百感交集，苏靖伦自刎在她面前的情形，一直纠缠在她的梦魇里。
　　当苏靖伦知道是她偷出平城布防图给萧衍的时候，简直恨不能手刃了这个女儿，这些年来，他虽然一心把持朝纲，对这个妾侍所出的女儿并没有多少的父女之情，但也是锦衣玉食，不曾亏待，怎知最后竟然败在这最不设防的人身上。萧衍的兵马攻入平城之时，他自知成王败寇，用剑指着苏离咬牙切齿，“你以为卖父求荣，依附于萧衍这个禽兽，就能换来一世富贵？我只怕你红颜未老恩先断，将来后悔之时，又有何面目去见苏家列祖列宗和你母亲！不如我先杀了你，替我苏家铲除了这个祸根！！”
　　若不是萧衍及时赶到护住她，恐怕苏离早已成了这老贼的刀下鬼。萧衍本就与苏靖伦誓不两立，见他竟要对苏离下手，更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大怒一剑劈向苏靖伦右胸，苏离惊呼一声拦住他，“萧衍！不许伤我父亲！”苏靖伦见状深知自知再无回天之力，从腰间掏出贴身匕首，对着苏离恨声道，“我要叫你娘好好看看，她生了怎样一个好女儿，生生逼死了亲生父亲。”说罢，仰天大叫，似哭似笑，似癫似狂，自刎而亡。
　　多少年后，苏离仿佛还能感觉到她父亲自刎时的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她脸上的感觉。
　　银霜见她又痴愣在供台前，知她定是又忆起了那些不堪过往，不愿她过多沉浸在那些难耐的悲伤中，递上了元宝纸钱，道：“小姐，时候不早，为老爷烧些金银元宝，聊表心意吧。”
　　苏离接过，跪在地上边烧纸钱，边低低的开口，似在对着苏靖伦的牌位说话，又似自言自语，“父亲，您说的对，红颜未老恩先断，九泉之下看我如此，是否心里也觉得解气，虽然您并没有把我当女儿，可终究是我对不住您的养育之恩。如今我受的，到底是我该受的，我谁也不怨。但是父亲，倘若从来一次，”苏离顿一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望着苏靖伦的牌位一字一句道，“倘若从来一次，我也绝不后悔。”
　　萧衍站在佛堂门前，只听见了这一句话。苏离说她不后悔，绝不后悔。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脏一样，恍惚间就像回到十四岁那一年，八岁的苏离站在树下扬起小小的脸看着他的师傅温兆通，一脸不忿，像立誓一般说道，“舅舅总小瞧我是个女子，但我比你那些弟子强多了，若是我决定了做什么，绝不会拖泥带水，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定不后悔。”多少年过去，那一幕却像是刻在他心里一般，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的心就已经被她打动了。
　　此时听见苏斩钉截铁的在苏靖伦的牌位前，说出绝不后悔这几个字，年少的那段时光如流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里，他冷硬的心突然柔软得无以复加，心里的欢喜一点点的冒出来，最后像烟花一样一簇一簇的盛开，黝黑的眼眸倒映着苏离跪着的背影，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良久也没有动一动。
　　倒是银霜先发现了站在门后的萧衍，失声惊呼，“王爷！”又赶紧起身给他行了礼。
　　苏离的身子硬了一下，她实在没想到萧衍会过来。早上苏德权说王爷让她只需在祭日过来祭拜时，她已经知道，这是他作出的最大让步，萧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时不时来祭拜他仇人。萧衍见她没有动，也不以为意，她就是这样子，哪怕心里绝不后悔，嘴里也绝不饶自己半分，偏生自己又拿她没有办法。他迈步进了佛堂，看也不看银霜，道，“点香～”
　　银霜愣了一下，霎时间没反应过来王爷是在跟她说话，见萧衍余光瞥了她一眼，才赶紧把香点上，递了过去。萧衍面对这既是杀父仇人又是岳父的苏靖伦的牌位，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微微一躬身，把香插在了香炉里，算是祭拜过了。
　　苏离见此情形，过去的那些恩怨情仇一霎那间仿佛都释怀了，对着萧衍微不可闻地说了句，“谢谢”。
　　萧衍心里微微的一动，她好久都没有这么温柔地跟自己说话了，心里暖了一下，低声道，“天色将暗，早些回吧。”
　　“嗯。”苏离正欲起身，没想跪得太久膝盖发麻，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萧衍长臂一伸，把她捞起，又俯身一把抱起了她往外走去。
　　苏离挣扎着要下来，“我自己走”。
　　萧衍冷着脸没有说话，手上却抱的更紧了。
　　苏离见此，也知道奈何不了他，便安静下来。
　　萧衍见她不再挣扎，脸色松缓了一些，抱着她径自上了马车，也不放她下来，道，“睡一下，很快到了。”
　　马车颠颠簸簸的，加上昨晚一夜未眠，苏离恍惚中竟很快地睡着了。萧衍见她安静的蜷缩在自己怀里，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仿佛蝴蝶的翅膀微微的颤动，不由得喉咙一紧，从上次奉旨又娶了梁国公主为妃到现在，半年来自己再也没有和苏离这么亲近过，后来为了激她，又接连纳了侧妃和好几个夫人，但也只为了和她赌气而已，从未流连过。此时只觉满怀的温香软玉，情难自禁，但他深知苏离的性子，若是不等她自己愿意又急不可耐，怕是惹得她不高兴，又不知又要气恼多久。思及此，萧衍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闭上眼睛，一边靠着椅子养神，一边按耐自己的内心隐隐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