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声离离》慕蔺

2、第一章 旧殇未去

　　三天前的深夜。平南王萧衍还在议事房里，他一边看着公文，一边揉着额头，伺候在一边苏德权见此，赶紧道：“王爷，夜深了，不如早些就寝，身子骨要紧。”萧衍依旧看着公文，不置可否。苏德权又问，“王爷，让侍婢来给您揉揉头，舒络些，可好？”
　　萧衍突然间记起那女子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头上，轻轻软软却带着一丝力度，那种感觉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愣了半晌，他开口道，“那边怎么样？”
　　苏德权呆了一下，立马意会过来，王爷这指着王妃问的呢，这可是这半个月来头一回问起，他不敢怠慢，赶紧道，”最近天冷，那边的主子身上有些不爽，我已去宫里请了御医日日候着看诊，说是着凉了，开了些药，只是主子嫌药苦，不肯吃，时好时坏的病了快一个月了。三餐倒也按时，就是吃得少，今日皇上赏了些进贡的柑橘，我照往常给那边先送了一份，倒是对了胃口，吃了两个，婢女怕太寒凉，就劝着没再吃。“
　　萧衍握着公文的手紧了一下，眼睛依旧看着公文，却没有开口。苏德权不知道该不该接下去说，低着头踟蹰了半天，一时没敢再开口。
　　半晌只听见耳边响起平南王萧衍的冷笑声，”有时候倒不知你这差怎么当的，主子不吃药，你就由着？竟不如一个婢女了。“
　　苏德权扑通一声跪下去，嗑着头道：“是奴才不会办事，库房里还有些御赐的芙蓉花蜜，我明日一早送过去，必哄着主子把药吃了。“
　　“起来吧。”过了一阵，萧衍声音缓了一些，“进贡的柑橘还多少？”
　　“回王爷，”苏德权从地上爬了起来，“今年柑橘歉收赏的不多，只进贡了200个，皇上赏了咱们府上50个，除了咱们这和分给按例分给各房的以外，还剩下不到三成了。”
　　“嗯，”萧衍看着公文，头也没有抬，声音里头听不出一丝情感，”我不爱吃这劳什子玩意，撤了吧，谁爱吃就给谁吃去。“
　　苏德权轻轻的“哎”了一声，寻思着，这是让我把剩下的通通送到王妃房中的意思呢，看来王爷心里头还是惦记着王妃。这样想着，心下突然有了主意，”奴才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不当说的话，就不要说。”萧衍声音顿时又冷了下来。
　　苏德权心想，话既开了由头，绝没有收回来的理，藏着掖着不说反倒叫王爷疑心，自己揣摩着王爷的心意，始终是割舍不下王妃那边的。这样想着，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王爷，奴才斗胆说一句，那边的主子病了这么久，多半是心病。”
　　萧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德权见王爷没接话，把心一横，说了一句，“后日，是苏靖伦的忌日。”
　　萧衍听罢一把把公文砸在他脸上，冷笑咬牙道，“我竟不知道我养了这么个好奴才。”
　　苏德权一听，王爷这必是怒极反笑了，当下唯有说出来，搏一把，才能扳回这一局。连忙捡起地上的折子，道，“王爷息怒，苏靖伦于王爷于王府于奴才我，都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提他是污了王爷的耳，这老贼就是死千次百次都不解气。但于王妃，却是实实在在的生父，虽然生前并不疼惜王妃，但毕竟生养了王妃，且王妃为了您设计害他，他又为此自刎在王妃眼前，对王妃来说，毕竟心里有愧。”苏德权顿了一顿，微微一抬头，瞥见萧衍正抚着袖口金丝滚边云纹，神色虽晦涩难明但却也不见怒意，他咽了咽口水又接着道，“这个人，始终是王妃和王爷之间的一根心刺，王妃不提是怕您忆起旧恨，也是于他有愧，王爷不提，自是怕王妃难过。但提与不提，这刺都在这里，只要一日不拔，就日日扎在王妃心头，这无异于扎在您身上。而今这老贼也死了几年了，依然没有入土，既不能进宗祠，亦无牌位，王妃身为子女，看着父亲死后如孤魂野鬼一般，忌日生辰不能祭拜，心头难安也是人之常情。王爷和王妃本是心心念念系着彼此，何苦为了这样一个死去的人，互相猜疑结下心结呢？奴才瞧着，是千万分的不值当，也像是如了这老贼的意了。”
　　苏德权鼓着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伏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一时间书房里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外头落雪的簌簌声。

　　萧衍的心因为苏德权的一番话拉入了回忆之中。
　　元祖二十八年。正值十岁的萧衍被周朝抚军大将军温兆通寻回，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是周朝皇帝的四子，齐妃的小儿子。温兆通告诉萧衍，他的亲生父亲周朝皇帝萧恒一心求道，朝纲由皇后苏氏的哥哥苏靖伦一手把持。皇后苏氏善妒，封后多年膝下无子，自是看不惯宫中诞下皇子的嫔妃。贵妃郑氏所出的皇长子在九岁那年莫名其妙的溺毙在王宫内的荷花池，嫔妃林氏诞下的二皇子八岁时莫名其妙的疯傻了，贵妾齐氏的三皇子萧绎被苏靖伦以与北狄国结盟为由，在8岁时作为质子出使北狄国。因此当齐氏再诞下四皇子萧衍时，便谎称襁褓中的小儿子萧衍天生残疾，不配养在宫中，连夜派心腹送至母家所在的楚地寻得一户富足人家养育，这才留的萧衍一命。
　　但皇后苏氏仍不甘心，派出探子多方查探，终于探得萧衍下落，并令其兄长苏靖伦巡以剿匪为由将收养萧衍的家人满门灭口。幸得抚军大将军温兆通受齐氏之托，及时赶到救下年仅十岁的萧衍，并悄悄改名换姓收在了自己门下作关门弟子。那时同为关门弟子的，还有北狄国质子段温琅。师兄弟二人本就背负了国仇家恨，自是悬梁刺股的跟着温兆通读书习艺。偏偏这个时候苏离出现了。
　　苏离是苏靖伦庶出的女儿，她的母亲正是温兆通的远方表妹。那时苏家权倾周朝，儿女众多，庶出女儿本就不受重视，再加上苏离的生母既不得宠又薄命早逝，她自八岁那年丧母后，在苏家更是孤苦无依。温兆通知道后便把她接来当作女儿一般养在门下。年少的萧衍明知自己与苏靖伦势不能两立，却还是难以自制地对苏离动了心。
　　可恨的是，苏离仿佛特意和他作对一般，明明萧衍和段温琅是同龄，可是苏离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左一句萧衍，右一句萧衍，颐指气使，十分可恶。可每每见到段温琅总是甜甜的叫上一句，琅哥哥。无论段温琅说什么，她都深以为然，让萧衍又气又恨却拿她没办法。
　　可没想到的是，那年皇兄萧绎和他一起带着兵马攻回平城的时候，苏离冒着危险为他从苏靖伦手中偷来了平城布防图。那时，平城久攻不下，两军对峙良久，双方损伤惨重，西北的北狄虎视眈眈，南方的大梁也大有坐山观虎斗之势，很可能最后的结果，不是兄弟二人被苏靖伦所杀，就是北狄和梁国联手灭了周朝。可正是靠着苏离偷出来布防图，他与皇兄萧绎的兵马才能迅速攻破了平城的大门，夺回了本该属于萧氏子孙的皇权。不曾想苏靖伦这老贼兵败之时，刺伤苏离未遂，竟自刎在苏离面前，以至于苏离多少年来都无法释怀。想到这，萧衍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终是自己对不住她。
　　过了许久，对跪在地上战兢恐惧的苏德权来说，仿若是一辈子那么久，只听头上传来王爷淡淡的声音，像是乏透了一般，“夜深了，伺候本王就寝吧。”

作者有话说

　　争取明天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