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赋》祺然归人

3、第三章：赤红染起往昔事（一）

　　我只觉自己已经虚脱了，此刻的我应是狼狈不堪的，鲜血浸了我的衣袖，手上的血虽然已经干涸凝固，但依然惨不忍睹，我依然维护着我的尊严。
　　我完颜昭，从来都没有输过。
　　这次虽然代价有些重，但是我清楚的感觉到，宗政瑾瑜的气急败坏，宗政琅的妥协，唐氏的无可奈何。
　　终于，在第一场殊死搏斗之中，我赢了。
　　门外的诛琼见到我，当即抬起头来，朝着我走来，只是下一刻见到我的双手、衣摆、衣袖上的鲜血时，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殿下这是如何了？奴婢方才见到有人提着剑出来，怎的殿下竟然受伤了？”诛琼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洁净的白色手帕，为我擦试着手掌上残留的血痕。
　　我望向我的手，为了博得一个婚期，我当真是连自己最宝贝的手都能舍弃。
　　看着洁净的手帕一寸寸沾上血污，从一尘不染到污秽不堪，我轻笑，多像我啊。
　　我其实也不干净。
　　生在宫中，母后离去的早，虽说父皇疼爱我，但是这宫中的勾心斗角却是从来没有少过。
　　从九岁开始，一直都是皇兄护着我，否则我也不可能如此痛快地答应远嫁齐国。
　　那个婢女，是她收了宸贵妃的银两，意图推我下水，我当即拔出玉簪，狠狠刺入她的颈项，我是怕的，第一次手上染血。
　　我更是恨的，自小便跟随我左右，却因为一点小钱，便背叛了我，这样的人，不留也罢！
　　我趁她捂着伤口之时伸手一推，她便径直掉入荷花池，就那么扑腾了几下，便永远长眠在其中。
　　我一直笑，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浸湿了衣襟，我等了好久，等到我都有些困了，我确保她已经死了以后，我纵身跳入荷花池中，将自己浑身上下浸湿，我跑去甘露殿寻父皇。
　　父皇极为宠爱那个长相酷似母后的宸贵妃，我一走入昭阳殿便看到父皇在铜镜前，与宸贵妃开怀大笑，父皇为宸贵妃点着胭脂，琴瑟和鸣。
　　便如同我母后在的时候一般。
　　我好狠，凭什么他可以这般轻易便忘掉母后，而我却要终日里小心翼翼。
　　我氤氲出泪珠，将手帕拿出来擦拭我手掌上的血痕，看着洁净无比的手帕逐渐污秽不堪。
　　我笑了，这世间所有事物，皆是残缺而污浊的。
　　不论是那个婢女、宸贵妃、父皇，又或是卑鄙无耻的我。
　　我走近父皇，宸贵妃一眼便看到了我，嘴边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她起身向我行了一个礼。
　　我是嫡长公主，她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妾室，她理应如此。
　　我看着宸贵妃美貌无双的脸上有着紧张与害怕，我突然就感觉很欢喜，我喜欢旁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会使我有一种小时候恶作剧的感觉。
　　我对父皇说道：“父皇，我方才不小心掉入了荷花池中，诛琼为了救我，在里面溺死了。”
　　宸贵妃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对视我的双眸。
　　我很仁慈，没有挑明了她要害我。
　　甚至给诛琼留了一个体面。
　　从谋害主子到了为救我而溺亡。
　　我忆起我当日为何要放过宸贵妃，原因大概是，父皇不可能因为这样便处置了她。
　　而我，有的是时间陪她慢慢斗。
　　我命手下的奴才将诛琼的尸首抬了上来，将她颈项之上的玉簪取了出来，清洗干净，放置于我最珍惜的镶金首饰盒内。
　　我要每日梳妆的时候都提醒自己。
　　人心险恶。
　　我将诛琼火化了，我要将她挫骨扬灰，让所有人知道，害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父皇又安排了一些婢女服侍我，我从那日开始，便缄默不言，习惯一个人待着，非我不喜热闹，只是我不敢，我怕有人单独害我。
　　宫中渐渐传出我苛待下人，动辄打骂婢女的传闻，好多人指责我心狠手辣，不配为一国公主。
　　我命人杖毙了几个在御花园指责我行径恶劣的小太监，掌掴了好些背后议论我的宫女。
　　我只是折磨了所有存了害我之心的婢女。
　　我不喜欢有人说我不好，谁也不可以。
　　人若是要死，会很简单，便是像诛琼一般。
　　倒不如活着，让我慢慢折磨，后来我有些累了，即使知晓宫中还有各宫的探子，我却是不予理会，只一笑了之。
　　我在院中种上了母后生前最爱的桃树，还令人做了一个秋千，取出母后生前最喜爱的琴，每日和着琴声对月长歌，一如母后在的时候一般无二。
　　我爱极了桃花，院中处处皆有桃香。
　　我时常坐在秋千之上，一个人唱着母后生前教会我的小曲。
　　便在这时，皇兄从高官的嫡子中挑了些伴读，其中便有顾往追。
　　他初见我，便是见到了我打秋千。
　　他赞我仙人之姿，说我是他见过除了母后之外最貌美的女子。
　　他说我的名字很好听，昭，日明也。
　　我见他的第一句话是：“乘鹤吹笙想俊游，丑闻宫掖擅风流。身膏斧踬终尘土，若比莲花花亦羞。”
　　皇兄笑了，他也笑了，我时隔许久，终于第一次真心笑了。
　　从今之后，我的昭阳殿里笙歌不断，我弹琴，往追吹萧，皇兄舞剑。
　　热闹得很。
　　其实我是喜欢热闹的。
　　父皇似乎也因为我的琴声忆起了他还有我这个长女。
　　时常陪我和皇兄一道用膳，在我打秋千的时候推我一把，会问皇兄的功课，从此，昭阳殿成了父皇除了御书房之外最常出入的地方。
　　我知道，父皇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因为我。
　　或许是沾了皇兄的光。
　　也可能是因为宸贵妃暴毙的原因。
　　在这宫中，失心疯的人还少吗？
　　我潜心和我的教养嬷嬷学习琴艺、歌舞、女工。
　　我与皇兄和往追一起去读书，我读书作画，苦读诗书。
　　先生赞我是奇才，开蒙虽晚，却天赋异禀。
　　我越来越好奇母后是怎样的人，才可以熏陶我各个方面。
　　我不甘心于只是学习这些，我也会与皇兄去上林苑骑马射箭，我知晓，这宫中，只有我才能保住自己。
　　在齐国，女子骑马射箭，皆是平常，父皇也不会阻拦我。
　　那日我在与皇兄一道比试射箭时，往追问我一个问题。
　　“昭儿是女子，为何要如此辛苦？”
　　我嘴角绽开一个笑容，将目光转向他，说道：“若我不如此，我迟早要葬身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