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南山见未忘》半叁

3、名角儿

　　“你不该那么对小姐——”

　　沉闷的车内，驾驶座上的罗雀突然开口。

　　“罗雀！”

　　张日山摩挲着怀里的瓷盒，里头装着尹家祖传治外伤的膏药，盒子冰冰凉凉，像极了它的主人——眼波泠泠，风骨冷傲。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嘴硬心软，而他，早就不是长沙张大佛爷身边意气风发的张副官了。

　　有些人，离远了，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而动心了，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于她，也于他。

　　“试探梁湾的事，就此作罢。后面，让坎肩去一趟她老家，把她从小到大的资料事无巨细都收集一份。”

　　若她真如南风所说，是汪家人，那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汪家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一切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戏园，宽敞的戏台子上。

　　两鬓斑白的老者精神抖擞，中气十足地唱着霸王别姬。

　　“大王，汉兵他他他杀进来了——”
　　“在哪里？”
　　“在那里。”
　　“待孤迎敌！哒哒哒，哎呀妃子……”

　　台下，面容清俊的男人慢慢走近，大衣下摆划过一道沉稳的弧度，下一刻，落座在花梨红木椅上。

　　“日山来了。”

　　何老取下髯口，从戏台子下来。他是红家的长辈，在九门中素有威望，连张日山都不得不高看几眼。

　　“日山呐，你可是见过二爷唱戏的人，今天不会是专程来取笑我班门弄斧的吧？”

　　“何老，您这就说笑了。”

　　“别介，这个老字我可担待不起。”

　　确实，论起年龄辈分，张日山可比他还老。他不过是仗着一身老骨头，才胆敢唤他一声“日山”。

　　轻敲了一下扶手，张日山话锋一转道：“那，您耳聪目明，九门协会的那些人，他们的面目您不是不知道吧？”

　　“以你的能耐，生意上有什么问题，你自然更懂得如何去应对。”何老并不买账，反而调侃道，“何况，新月饭店的尹老板对你可是一片深情厚谊，任何时候都倾力相助啊！”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他不知该讶异于何老的敏锐，还是说，在外人眼里，她的心思已经磊落到了这个地步。

　　“南风不过是小姑娘，管理诺大的新月饭店就已经颇费心力了。九门的事，她不必掺和进来。”他也不会让她掺和进来。

　　“况且，现在的穹祺公司，早不如从前了，人丁凋零，四面楚歌。我想重新整顿一下九门的规矩，想必他们肯定会对付我的，又何必拉人下水？”

　　“可是，先动九门根基的人可是佛爷呀！如果当年不是佛爷发现了古潼京，又阻止九门人进入古潼京，这团墙头火，也不会烧了八十多年。”说起张启山，何老有些激动，更多的却是唏嘘，“如今呐，听佛爷话的老人都走了，现在这代人，他们光知道古潼京里有财宝，根本不记得佛爷的规矩了。”

　　提起旧日的兄弟、上司，张日山的目光一下子沉了下去。百年过去了，他相识的人一个个作古，唯有他，面貌不变，还死死地守着那份承诺，心却早已苍老不堪。

　　“吴邪发现找到古潼京的办法，这也是佛爷始料未及的。”

　　“那你就应该代表九门协会把吴邪除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帮他。”对于吴邪，何老颇有微词。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古潼京里面没有宝贝。”
　　有的，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他们信吗？当初张大佛爷修复古潼京，就是为了造一个制约九门中人的平衡点，可结果呢？反而让那九门中人互相猜疑。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寻找古潼京，九门中损失了多少人，到了今天你仍然坚持说，古潼京里没有东西，你让其他的九门人，如何能安心呢？”

　　对于当下鱼龙混杂的九门，何老也是有心无力。

　　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张日山何尝不知世事变迁后，人心易动，而他所做之事，不过是剜肉医疮，暂止颓势而已。

　　“九门早已不是从前的九门，如果再没有这样的一个制约，想必九门也就分崩离析了。不过是一个空壳，当年的二爷他都能听命于佛爷，而现在的九门协会，需要的就是当年这样的一个佛爷。”

　　只有人心立起来了，根基才不至于腐烂。

　　“吴家的那个小三爷？你觉得他能当下一代佛爷？”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何老大笑了几声，嘲讽道，“你别逗了！都说过去的吴邪天真呐，我看你啊，也是越活越天真了。”

　　在老一辈眼里，佛爷高山仰止，而吴邪不过是一个半道出家的小子，如何能比？

　　“在看人方面，我活了这么久，应该比何老看得准吧？”

　　对于吴邪，张日山并不想过多解释。况且，他看重的从来不是吴邪的本事，而是他的一颗赤诚之心，还有他身后的那个人。

　　“他不是当年的五爷，你也不是当年的佛爷，副官呐！”

　　何老叫了一声他以前的名讳，那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跟着佛爷走南闯北的日子，那时的他还是个半大小子，而他也还笑容明亮。

　　“自打吴邪进去古潼京，你就在外面帮他，你可别忘了，九门中人个个绝顶聪明，你在想什么他们早就知道了。”

　　想到尹家丫头前几日派人送来的物件，怕是他的这点心思算计，早就被那丫头看穿了。也罢，看在故人旧情上，帮他一把吧！

　　“你现在来找我帮忙，别的我也帮不了你，那些小辈一个个跟泥鳅似的，可都精明着呢！我也就只能帮你先唬住一些个胆小的，剩下的，你自个儿掂量吧！”

　　“那我就先谢过何老了。”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张日山眉间的阴郁总算散了一些，整理了一下腰间大衣的褶皱，他告辞道，“饭店还有事，下次再来拜访。”

　　“去吧去吧！”摆摆手，何老也正想赶人，看着他那张年轻俊俏的脸，到底没忍住，“尹家那丫头是个好的，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嗯？”微皱了下眉头，他有些不解，为什么何老会突然提到尹南风，却还是笑着应道，“南风的脾性确实极好。”

　　雷厉风行，果决不似女子，若她是九门中人，倒是比吴邪更适合那个位置。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走了，留下何老一人长吁短叹——

　　“唉，天若要下雨，任谁也拦不住。这逆天而行，伤人伤己呀——”也不知道他这把老骨头，扛不扛得住？

　　出了戏园，罗雀早等在那了。

　　“戏好听吗？”他开口问道，隐隐有一丝揶揄。

　　“好听。”张日山眉眼压低，难得有了几分笑意，他瞧了一眼罗雀，问道，“就是不知道你家小姐，在里头唱的是什么角儿？”

　　“自然是名角儿。”

　　提起尹南风，罗雀嘴角轻扬，与有荣焉。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呢？”

　　“回新月饭店。”

　　他也有好几天，没瞧见那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