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光》黧烟

1、溺光

　　官琳娜觉得，对洛晨的感觉已经不能用不爽来形容了。

　　昨天的联谊晚会对官琳娜来说意义重大，自己从初中开始暗恋的对象，风都艺院钢琴系王子——万俟千，破天荒的参与其中。为了能以完美形象出现在偶像面前，官琳娜悉心打扮，从头发到脚趾，每个地方都美到冒泡。然后当晚宴会上，万俟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身为同样以聚集了众多俊男美女出名的这所艺校——南樱高中的校花，一直生活在鲜花情书礼物和赞美声中的官琳娜，第一次感受到彻头彻尾的狼狈。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与当她亲眼目睹万俟千给洛晨喂水果时的一幕来的具有震撼力。不可置信的，官琳娜因惊吓过度而几乎下巴脱臼地盯着洛晨“啊”的长大口把菠萝吃进嘴里。
　　整个世界在那一刹那惊吓失声，眼前只有洛晨的嘴因咀嚼食物而上上下下的动着。每一下，都像要把她的梦想和骄傲全部嚼成烂泥。
　　仿佛陷入无光的泥潭，脑海里纠缠着水藻般潮湿带腥味的一个声音，旋转着，从头至尾的呼喊着
　　——为什么要这样？

　　“那么难看的吃相。”一想到洛晨吃菠萝的样子，官琳娜就忍不住发飙。

　　“恩？”面前的女生一脸迷茫的停住正在吃草莓冰淇淋的嘴巴，偷偷舔了舔嘴角的奶渍。

　　“啊，不是说你。只不过想到了一个讨厌的人。”官琳娜笑嘻嘻的拿纸巾帮女生擦嘴。

　　“对了，他还跟你说什么了？”仿佛是无心的随便问问。

　　“也没什么，就聊了钢琴课的进度之类的。”吃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块草莓，恋恋不舍的用舌头舔了舔勺子。
　　官琳娜敏锐的眼睛没有忘记捕捉女生刚才的小动作，心里暗暗在记录对方令人无法忍受的事件簿里加上新的一笔后，马上眉眼弯弯的笑起来，“真羡慕啊，你们学钢琴的就是有很多共同话题。这样一来，你们就算拍拖了？”
　　“哎？”女生放下杯子从背包里拿出琴谱翻看着，“开什么玩笑！说起来，马上要选学校了，你都不急的吗？啊……这个地方是升J还是K……”咬着铅笔杆小声嘀咕着。
　　“啊，这条手链好漂亮，是TIFFANY的新款吧，你怎么搞到的？”官琳娜握着女生纤细的手腕惊讶的端详着。
　　“这个？那个人送的啦，今早去我家死活要我戴上，怪物。反正也不算难看，戴就戴啦，管它是什么。”女孩看了看表，起身收拾东西，“到时间了，我还要去教授家补课，先走了哦。”

　　开什么玩笑？万俟千，去她家，送她TIFFANY的限量版链子？
　　那个女的根本连TIFFANY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是有部片子叫做《蒂凡尼的早餐》吗？原来它不是快餐店啊。”
　　官琳娜永生难忘自己第一次跟这个女人提起喜欢的TIFFANY的项链时听到的回答。
　　无厘头，戏剧化。
　　当时只是觉得可笑，甚至以为这种脱线是带有天真意义上的魅力的。
　　可是现在，这全都可以作为她令人无法忍受的罪证。
　　以及和万俟千在一起。
　　致命的一击。

　　目送着纤细的背影在人群里慢慢变小，有那么几秒钟，隐约希望对方真的慢慢具像成一个光点，变小，然后永远消失不见。
　　倘若之前还只是不爽而已，那么现在，所有坏的念头全都失去了封印的有效咒语如海浪汹涌而来。
　　轻而易举的就把善良和犯罪感，拱手让给了齐天高的浪头。
　　那么自己所做的，就是在岸边冷眼相看。把每一个恐惧的镜头，都深深印在脑子里。

　　——“洛晨！”
　　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对方的名字。
　　远处疾步行走的纤细背影忽的停住，迅速转过身来。
　　官琳娜从冰吧的沙发上起身，微笑着冲栗色卷发的女孩挥挥手：
　　“明天见哦！”

　　官琳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再看和洛晨照过的贴纸照，因为她总是一拿出照片就情不自禁的把两人的脸比较一番，并且每次都会觉得以洛晨的资质实在是不能跟她这个公认的校花媲美。
　　但是从冰吧回来后，顾不得换上拖鞋，她冲进卧室翻箱倒柜的找出和洛晨照过的每一张贴纸照。然后坐在床上仔细的一张不落的端详着。
　　和洛晨第一次照贴纸照的情景，官琳娜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一件大开领的孔雀蓝色连衣裙，梳着可爱的团子头，化了精致的芭比妆，像极了日本时尚杂志上的平面模特。而洛晨——官琳娜每次回想都会觉得可怜她——那个时候还喜欢穿T-SHIRT仔裤和跑鞋，头发也是清汤挂面式的，完全谈不上可爱，不会让人想多看一眼。
　　并且，也不像官琳娜那样对贴纸照很娴熟可以迅速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她好象对镜头毫无感觉，只会翘着嘴角笑，所以那次照出来的每一张，洛晨的表情都是一样的。这还曾让官琳娜笑话了好一阵。
　　然后，像是不忍心身边的闺密像个柴火妞那样惨不忍睹，官琳娜开始在各个方面帮洛晨打扮。带她去找给自己做头发的造型师烫了卷发，教她化妆和涂指甲，一起买时尚杂志看然后讨论喜欢的衣服鞋子，上课时往本子上写香水牌子，两个人去逛商场选衣服……凡是能想到的，官琳娜都事无巨细的帮洛晨张罗着，努力把好友改造成像自己一样光鲜亮丽的漂亮女生。
　　现在看来，自己在这点上的作为是不折不扣的成功了。说不上是从哪一天开始，洛晨也会时常收到花和礼物，桌洞里会有男生的信，两人走在校园里，许多原先跟官琳娜套近乎的人也开始跟洛晨打招呼，开始有女生模仿洛晨的穿着，会有人饱含嫉妒的指着洛晨小声嘀咕什么。
　　甚至有一次，两人穿了同款不同色的高跟鞋，班里的女生却只是讨好的对洛晨说“你的鞋好漂亮”。官琳娜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大度的安慰自己赞美的话听的太多了，偶尔让洛晨尝尝被追捧的感觉也不错。
　　但是现在，满心的悔意让她鄙视这种愚蠢的自我安慰。
　　“你凭什么跟我争呢？”官琳娜愤恨的想道。“虽然某些角度还行，但绝对算不上漂亮。那么瘦那么平一点曲线都没有。坐的时候总是驼着背，指甲油涂的不匀每次都是我给你补。跟男生说话也是不加掩饰的扑克脸。还喜欢在校园里蹲着吃肉串喝汽水。上课时不是听音乐看琴谱就是睡觉，却总能在被老师提问时幸运过关。衣服永远是那么几套还都是我选的……你根本一点女生该有的仪态都不具备，凭什么那么有人缘？”
　　洛晨转来班里的时候，还不是自己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女孩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样子太可怜，才主动跟她做同桌的。
　　如今……
　　官琳娜拿出剪刀，把所有洛晨的笑脸都剪掉剪的粉碎，然后缓缓翻开手机盖，拨了一个号码。

　　“喂，你们听说了吗，那件事？”
　　“啊那个啊，好恶心哦。”
　　“是啊，没想到她是那种人哦。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早看她不爽了，跟官琳娜那种人走的那么近，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我觉得官琳娜好可怜哦。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现在却这样。”
　　“不会吧，会不会是谣传啊，这种事可说不准的，不了解不要胡说啊。唾沫可是会淹死人的。”
　　“听说万俟千第二天给她买了条手链，TIFFANY的。如果她今天戴了，那就保定不会有错了。”
　　“是啊是啊，等她来了，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在上课铃响的瞬间，背着琴键图案大背包的传闻女主角飞也似的奔进教室里，伴着铃音冲讲台上的导师豪爽的挥挥手，导师无奈的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回位了。
　　可是当女生转身面向全班时，猛的被震住一般，愣了半晌。
　　几十双愤怒的，嘲讽的，挑衅的眼睛，齐刷刷地把她钉在了原地。
　　以及，得逞般幸灾乐祸的眼神。翻山越岭穿越众人的威慑，从最后一排射过来。
　　那是自己的同桌。

　　洛晨的人际交往恐惧症始于小学时代。
　　从懂事起就在学钢琴的她，从小便被教导以此作为自己人生的唯一事业。每天一睡醒就要练习，只有吃饭和去厕所的间隙可以离开琴房。有时遇上爸妈心情好，还可以看一小会动画片。正处童年时光却不在孩子群里露面，洛晨渐渐在别人的谈话中被以“那个弹琴的小孩”为名代过。
　　上小学后，“弹钢琴开发智力”的说法在洛晨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论证。“成绩好，守纪律，很有灵性”是各科老师对洛晨的评价，理所当然的当上了班长后，洛晨也没有辜负老师们的期望，交给的任务都能很好的完成，越发被老师们喜欢。和同学们的关系也都很好，刚入学的小孩子都觉得老师的话是真理，老师表扬谁，大家就跟谁玩。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问题慢慢暴露出来了。终于有人觉得，这种各方面都很强的人很讨厌，明明自己不比她差，为什么每次被表扬的是她而不是我呢？既然比不过她，那就从各个方面打击她。有这种想法的人多了，班里就掀起一股浩浩荡荡的反班长的热潮。每次洛晨在班里宣布大队部发布的通知时，即使那不是自己的意愿，也会遭到一片反对声；布置同学做板报或组织活动也极少有人参加；被老师公开表扬时班里必定有人投来不服气的眼神或者小声嘀咕什么；老师去参加教研委托班长管理班级纪律的时候，班里必定喧哗吵闹像个菜市场，而如果在黑板上写下表现最恶劣的人的名字，必定会被人在全班面前骂成猪头或者其他什么。

　　终于，在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必经的花坛边写了大大的一行粉笔字：
　　——**洛晨，去死！
　　句尾是一个粗壮的，描过好多遍已经擦不干净的惊叹号。

　　初中开始，洛晨在班级中奠定了“边缘人”的地位。因为学习的曲子难度越来越大，常常要补课，所以除了课时规定的时间，洛晨一般都不会呆在学校。尤其到了每年四五月份学生备战高考的时候，总会有附近的邻居来打招呼说自己的孩子要复习，不要在晚上弹钢琴，洛晨便需要请假在家以保证每天六小时的练习时间。同学也似乎习惯了这个从来不出席集体活动的怪人，除了艺术节，几乎记不起自己班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除了会弹钢琴，什么都不在行，也不关心。没有可以一起说些小秘密的人，没有周末一起去逛街唱K照贴纸照的人，没有一起讨论最新的漫画CD或是明星的人，没有可以彼此去对方家里开睡衣派对的人，没有一起买一个牌子的手机背包卫生巾的人。
　　十八年来，一直是这样过的。没觉得什么不好，也不觉得很开心。
　　在需要几个人一起度过的时光和地方，眨眨眼睛就绕了远路过去。实在避忌不开的，就这么默默的独自走过，在其他人三五成群的甜蜜的路上，留下一双青涩的，不卑不亢的脚印。
　　一直都是这样。
　　直到转到这所艺校的那天。
　　像向日葵一样明媚笑着的人，说着
　　——“我来陪你啦！”
　　好温暖的光。

　　“停。”
　　琴声戛然而止，密闭的空间里，仿佛听的到细小尘埃在空中翻滚的声音。
　　“今天就到这里吧，不要再弹了。”
　　“啊？”洛晨生怕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教授，“可是第一首还没弹完啊……”
　　年迈的教授摆了摆了手，缓慢的走出琴房，“罢了罢了，还是等你把那些烦心事理清楚再来找我。”
　　“烦心……事。”
　　出神的念叨着。
　　是啊，的确是烦心事。

　　比起被人抛白眼说闲话，走在校园里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之类的状况，自己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一夜之间，原本好成一个头的朋友会突然变的让你害怕起来。
　　其他人的态度转变洛晨从不往心里去，既然原本也没做什么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有人关注，那么身边突然变的冷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是，想不通的是，前一天还一起开心的聊天吃冰淇淋的人，怎么会在第二天早上，有了那样的目光。
　　然后形同路人。
　　明明最后还说着“明天见哦”。

　　帮助洛晨稍微搞清楚了形式变化原因的，是在洗手间里不小心听来的一段对话。
　　两个利用课间补妆的女生，大概以为没有别人，无所顾及的互相交换着传闻的情报。
　　“听说洛晨跟官琳娜绝交了。”
　　“耶？可是，她不是抢人家男朋友吗？”
　　“对啊，看起来挺清纯的，谁知道心里那么坏，对自己姐妹的男人都敢下手。”
　　“听说她当晚都没有回家哎……第二天万俟就送她限量版的手链。”
　　“真恶心。听说她以前就这样，面上不动声色，其实私下跟那些追她的男生都很暧昧，总之就是想一锅煮了。”
　　“讨厌~她长的也不怎么样嘛。”
　　“就是。对了，还说她嫉妒心很重的，如果官琳娜买了什么好看的衣服，她就一定要穿一样的，把人家比下去。”
　　“啊，真的假的。我还以为是她们关系好一起买的说。”
　　“错不了的啦，是官琳娜亲口承认的。听隔壁班的小A说，官琳娜晚上给她打电话，说起这些，都泣不成声哪。估计是早就受不了她了。”
　　“唉，好可怜……啊，要迟到了，走吧。”

　　等到急促的脚步声和说笑声越来越远再听不见，从角落里，传出几天来累积的委屈终于爆发的呜咽声。
　　在独自一人的空间里，回响了好久好久。

　　透过玻璃窗看到男生身穿白色衬衫的背影，官琳娜从背包里掏出镜子照照，确保自己的妆容完美无缺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径自坐到男生对面。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自己的偶像，官琳娜有些紧张，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用官方微笑打招呼：“好巧哦，万俟。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原本以为对方至少会回以一个王子的微笑，但男生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官琳娜有些尴尬，脸像发烧一样，讪讪笑着，“不记得了吗？我是南樱的官琳娜。我们几天前在联谊会上见过的。”
　　当然，你一眼都没看过我。
　　这是没说出口的一句。却是不争的事实。
　　男生回想起来一样“哦哦”的点点头，然后又把目光收回到桌上的琴谱上。
　　低垂的眼帘，单薄的鼻翼，手指修长，白衬衫露出一段锁骨。官琳娜出神的端详着，有几秒钟，希望自己能一直这么看着。
　　“那个，”小心翼翼的打探着，“请问，在这里等人吗？”
　　“恩。”头也不抬的回答。
　　“请问，是在等洛晨吗？”
　　“恩。”异常干脆。
　　心里揪了一下，那些尖锐的刺开始蠢蠢欲动。
　　“那个，有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虽然我也是很困扰，作为她最好的朋友。”
　　依然没有抬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但是我和她那么好，觉得很担心，”见对方不甚关心，官琳娜尴尬的笑笑，“不过千君也许不关心哦！”
　　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我听着，你说就好。”男生翻了一页琴谱，依旧低着头。
　　“是这样的，这几天，我们学校传的沸沸扬扬，说洛晨和千君在拍拖……”见万俟终于从琴谱里抬起头来，官琳娜有些小小的得意，“不过，也有一些不好的传闻……好象是说洛晨跟许多男生关系都很暧昧，虽然跟千君在一起，但是跟其他人也没有断了联系……啊，我是当然不相信的啦，但是，大家都在这么说，而且洛晨她……如果是这样的话，觉得千君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很过意不去，所以才……”
　　男生把琴谱扔在一边，冷笑着端起咖啡杯。
　　“呃，我当然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啦，但是洛晨的男生缘很好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可能无风不起浪吧……”
　　“官同学，”打断了官琳娜的话，万俟千缓缓说道，“没猜错的话，今天约我来这的，是你吧。”
　　官琳娜猛的抬头，四目相对。
　　“起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洛晨是不会用那种语气约我出来的。但是看到是她的号码，还是来了。”
　　悠闲的拿勺子搅搅咖啡，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嘲讽的笑出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我表妹。”

　　洛晨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次溺水的经历。
　　还是三四岁的年纪。在沿海城市居住的洛晨，虽然不会游泳，但是每年夏天都会吵着去洗海澡。
　　一年夏天，台风来的突然，原本很平静的海面一时间掀起了万丈高的巨浪。浪头狂号着，向游泳的人群追赶过来。人们逃命般呐喊着奔向海岸。被恐惧震慑住的小洛晨张皇回过头去，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无尽头的蓝，伴着破碎的白色泡沫。
　　以为自己会死掉，永生将记住的，从不与人说的秘密。
　　沉入海底时，包裹自己的透明柔和的蓝色，水流动“咕噜咕噜”的声音，头上方无数人的双脚和他们游过搅动的波纹。
　　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只是意识在慢慢飘走。仿佛被无数海藻缠绕住，身体向更深处潜下。在即将合上双眼的最后一刻，心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呐喊着，“带我上去”。
　　然后，看到了耀眼的光。
　　由远及近。

　　官琳娜发疯般冲出冰吧，在大街上奔跑着。
　　方才万俟千的话像咒语一样桎梏着她的耳朵。
　　——“知道你有意向到风都来学习，洛晨托我把你艺术节歌剧表演的选段交给声乐系的老师。他们似乎对你很有兴趣，这是复试的凭证。”
　　心里有无数星球炸开，轰轰飞出带着火星的石块。旋转着，铺天盖地。
　　鞋根断开了。双腿仿佛不受使唤，整个人重重跪倒在马路上。
　　想起了自己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张纸条。
　　爆发出全部压迫力的白纸黑字，笃定的写着，“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夹在了对方的琴谱里。
　　希望她还没有看到，希望自己有机会道歉。
　　颤抖着掏出手机，按下了熟悉的号码。
　　半晌，洛晨的手机铃声，如同带着悲鸣般，从自己的背包里飘出。

　　——“哎，好想去风都啊！”
　　在某个午后的休息间隙，怀着小女孩对漂亮礼服的憧憬那样的心情，对身边的好友说出了这样的话。
　　翘着嘴角，眼神清亮的女生，满怀希望的回答：
　　——“一起努力吧！”
　　然后孩子气的勾了手指头。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的话。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
　　求你。老天爷。

　　洛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做过溺水的噩梦。
　　说不清从何时起，开始觉得生活可以是有颜色的。
　　粉色，一起幻想未来成为钢琴老师和歌唱演员。橙色，一起吃冰淇淋时因为吃到鼻子上被对方笑。白色，一起翘了听不懂的数学课，躺在草坪上看云彩。绿色，一起做黄瓜面膜。亮蓝色，第一双一起买的鞋子。黄色，用的同一款香水，彼此都喜欢的果味。
　　十八年来，从来没有这样充实，快乐，满足，有信心。
　　在相遇的最初，像向日葵一样明媚笑着的人，说着
　　——“我来陪你啦！”
　　光芒四射，把周围的一切染上绚丽的颜色。
　　现在，你把光带走了。
　　整个世界，重新暗淡下来。

　　如果可以把什么称为奇迹，那就是当官琳娜睁开双眼，一眼看见熟悉的栗色卷发的背影，在前方人群里时隐时现。
　　可以不顾肿胀的双脚，不顾自己狼狈的形象，一定要找到的。
　　在心里跟自己说。
　　想起了，最初的相遇，不是自己所说的可恶的同情心。
　　只是单纯的，想要作为朋友，去跟对方一起经历生活中的形形色色，百转千回。
　　怀着美好的初衷。
　　有很多美好的时日。
　　——所以快一点，再快一点。无论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都想要挽回，想要赎罪。
　　——近了，还有几步了。
　　伸出了一只手，想要牢牢抓住。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又一次听见了海浪澎湃的声音，意识渐渐脱离了喧嚣的马路，没有来往的人群，红色刺眼的路灯，驶来的车辆，和惊恐的汽笛。
　　置身于无止境的蓝色之中，温柔的包裹着身体，缠绕着海藻，以及水搅动的声响。
　　合上眼的最后一瞬间，仿佛听见了天使的召唤。叫着自己的名字。
　　——“洛晨！”
　　回头时最后的画面，是光束散开，遮盖了整个世界。
　　温暖的光。
　　可以从此不再惧怕黑暗。

　　（完）

作者有话说

　　thanks for your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