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河》酸厌

48、第 47 章

　　程兰出现在店门口时，乔越腾还在呼呼大睡。童三月的那个背影让他纠结了整整一晚，最后天光大亮时才合上眼睛。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难以接受那样一个弱势的童三月，所以他选择了逃跑，而不是留下来帮她。隐隐听到脚步声上楼时，乔越腾还赖在程兰的床上大梦春秋，梦里是某个夏天，他和童三月坐在一起喝米酒的画面，乔越腾莫名地难过。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程兰坐在床边，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

　　乔越腾给吓醒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声音已经发育好了，有些低沉，说话时嗡嗡作响，让人有些心痒痒。程兰忍不住凑近了一点，手指轻轻点了点乔越腾的鼻子，笑眯眯道：“你猜？”

　　这个动作有点亲密过头，乔越腾一下子涨红了脸，加之他不久前做了一个有关于程兰的梦，更是心虚得很，于是张口要让人滚出去，程兰早一步想到他要说什么，咳嗽了一声：“这可是我的房间，少爷睡得舒不舒服啊？”

　　乔越腾被赶出了王八蛋的房间，又只能委屈地缩回他童年住的那个地方。等他打扫好另一个房间，满头大汗地下楼时，程兰已经端着一碗米线在吃了。

　　“连夜赶回来，还想着补个觉，一回来就看见少爷你躺在我床上，我哪敢叫醒你呀？”程兰慢条斯理地怼人，乔越腾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把自己那一碗米线端到面前。他有很多话想要跟程兰说，可是搜肠刮肚半天，他又想起了昨天看见的那个童三月，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齐肩的短发，眉眼已经没有童年那么无忧无虑，被围在众人里沉默地忍受着。

　　“……你知道三月回来了吗？”乔越腾试探性地问。程兰放下筷子，有点意外的模样。

　　“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的？”

　　已经好几年不见，程兰都快忘记那小色胚的相貌了。他自然是想不到乔越腾看到些什么，有些兴致勃勃地问：“在哪？咱们得去看看她，当然最好别碰上她爹……你怎么了？”

　　乔越腾这才发现，自己的眉头紧紧皱着。他勉强应答：“没事。”程兰伸过手来，替他揉了揉眉心，像是哄小孩子一样。他不知不觉已经没那么混账了，偶尔也会流露一点点温柔，乔越腾不敢承认。他匆匆说了句我去上学，就背上包出了门，留程兰一个人一脸困惑地坐在店里。

　　其实乔越腾本来不该那么早来上学的。他这些年书读的隔三差五的，成绩也一塌糊涂，进了学校也只是昏昏欲睡，学校本来不太想接收他，可是挺不过程兰关系强大，只好闭嘴接收了。这些年战争总是打不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打到云南来，停课是常有的事，让他入学也无妨。班主任就是领他进校的赵老师，一个三十岁刚过的女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是乔越腾不会讨厌的那种人。总的来说，孤僻如乔越腾，本来就对新环境不太在意，他在意的依旧是昨天看见的那个画面。

　　他刚刚进了学校，踏上楼梯，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喧闹。乔越腾抬起头来，正看见拥挤的人群里被推出来一个姑娘，差点要顺着楼梯滚了下来，齐肩的短发，沉默而隐忍的表情，正是童三月。

　　这次他没有再逃跑，而是伸手扶住了她。童三月低着头没有认出他，只是小声说：“谢谢。”

　　乔越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他长得好看，可是也一脸凶相，身高早已超过程兰，看上去像个年轻老师，楼上凑热闹的学生们一哄而散，只剩下乔越腾拉着童三月的手。童三月抽回自己的手臂，像个不会说话的洋娃娃一样，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要去捡她刚刚被人扔下来的课本。

　　“三月……？”乔越腾小心翼翼地叫出声来。那姑娘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她眼里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光彩，努力辨认着乔越腾的模样，最后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几乎是快乐的，可是已经没有小时候那样痛痛快快了。

　　午饭是在学校吃的。因为乔越腾走在身边，童三月像是多了一个保镖，孩子们没敢再去捉弄童三月，只隔着老远窃窃私语。童三月的午饭是自己带来的，乔越腾随便买了一个饼，跟她一起坐在花坛边。童三月远没有从前那样圆润，她太瘦了，几乎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他们俩都不是小孩子了，再没能像小时候那样自在。最后乔越腾先开了口：“怎么回事？”

　　“他们吗？”童三月淡淡地开口：“没什么，看我爹大势已去，跟着整整我而已。”

　　乔越腾立刻想到林不喜那一枪。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爹他……还好吧？”

　　童三月摇摇头，咽下一口鸡蛋，“我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见他了。”

　　她说这些东西时表情太过淡漠，一时间乔越腾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人。童三月已经不再那么没心没肺了，她摸索着脖子上的锁，说：“这个，谢谢你。”

　　她从前是不会这么客气的。乔越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他咬了一口手里的饼，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半年前。”童三月伸手理了理头发，“没关系，乔越腾，我已经忍了半年了，再忍几年也没关系。”

　　她说这话的时候，乔越腾正巧抬头，看见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对童三月递来厌恶的眼神。他一时间有点冒火，但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他很少和同龄人接触，对这些交际几乎一窍不通。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童三月像是不经意一样，小声问：“程老板他……他回来了吗？”

　　口气里分明还有些期待。乔越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比较好。他叹了口气，道：“你今天，要不要跟我回去看他一眼？”

　　童三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忙不迭地点点头。这时候上课钟声响了起来，童三月收好饭盒，她说：“放学以后我等着你。”她迈步向那些窃窃私语的女孩子走去，还是淡漠而无所谓的模样，她已经这样忍耐了半年了。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乔越腾想。他记忆里的童三月永远都是快乐的模样，无所畏惧，什么都没法否定她本身，她应该是那样勇敢的模样。因为他记忆里的童三月是个孩子，而现在，他们都是大人了。

　　放学的时候彩霞飘满天空，火烧云烈烈地沉在西方。乔越腾站在楼梯口等待，他想着程兰看见童三月会是什么表情，他不禁也有些期待，好像小时候的日子回来了，他们三个从来没有分开。可是直到太阳沉下去，童三月也没有出现。乔越腾心底顿时浮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看了看学校的时钟，已经快要七点半了。

　　他一丢书包，凭着记忆里看见的，向童三月的班级走去。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有一个阴影。乔越腾慢慢走进教室，看见童三月趴在桌子上，她的头发湿了，衣裳也贴在背上，像是被人从头泼了一身水。

　　乔越腾沉默不语。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童三月没有拒绝，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丝夕阳从她脸上消失，她说：“乔越腾，其实我很想你们。”

　　她有点凄惨地扯出一个笑容，童三月说：“走吧。”

　　她披着乔越腾的外套，背上书包，跟着童年的友人走出校门。显然她还记得怎么去程兰的店，因为一路上她都没回头看过乔越腾一眼，快要走到店门口时，她停了下来，有些踌躇的样子。

　　“怎么了？”

　　“别告诉程老板。”童三月低着头，一下一下地用脚划拉着地面，“我不想他知道。”

　　乔越腾说：“走吧。”

　　进了店，程兰正忙着把玩一块玉石。童三月走进去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谁，堪堪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童三月深呼吸一口气，对他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程老板。”她轻轻地喊。

　　程兰怔怔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良久，他嘴角一弯，很温和地问：“回来了？”

　　仿佛只是她出门走了一转回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童三月说：“我……我本来找过你们的，半年前刚回来的时候，但是你们……你们都不在了，我以为……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程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像并没有听见她刚刚说了什么。童三月咬着牙，没有哭出来，她的眼泪积蓄在眼眶里。她说：“我……我只是有点想你。”

　　自始至终，她没有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