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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苍茫有遺篇 ...

  •   临睡前, 小樽还在想, 傻子应该会想明白的吧? 到躺在床上了, 仍是想, 傻子不会想岔吧? 越想心越难安, 甚至回想起他那封堪称为“血书”的信, 眼皮禁不住一阵阵地跳。

      这一来, 无法安睡了, 静躺着等耳边传来弟弟妹妹的均匀呼吸声,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 做贼似地摸到爸爸妈妈的房门前静听, 似乎都睡着了。

      她不敢亮灯, 好在窗户开着, 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微光, 她看到了电话, 极轻极慢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 打过去call台, 然后静等。

      坐在沙发上望出去, 窗外其实很亮, 对面大厦的外墙挂了很多广告牌, 霓虹灯五彩缤纷地闪烁着, 比她宿舍外面的那些夜灯颜色更加华丽, 但楼下来往的车辆近乎无声, 静得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下哧哧地响, 不免想到以前偷偷翻进基金会的柜台去打电话给大丁, 也是这样, 紧张得毛孔都竖了起来, 只恐外面有人突然推门进来, 可他总有本事让她笑, 一笑之下就什么都忘了。

      等了好一阵, 大丁还是沒有打过來, 她扭动一下发酸的脖颈, 看到地板的光线向内移进了少许, 才醒起外面照进来的也有月光, 把柚木地板的表面映照得亮油油的, 有点刺目。

      外面的月亮应该很亮很圆吧? 她有点想探头出去瞧一瞧, 但克制了, 扭过头一心一意地盯着电话, 只等上面的指示灯一亮, 就要跟它的铃声赛跑, 抢在它的前头拎起话筒, 否则吵醒妈妈, 想跟傻子说的话又将化作虚空。

      大丁呼机响的时候, 他没有听到, 也可以说听到了, 但听不进心里去, 这时的他, 如同一尊行尸走肉, 靠坐在沙发上, 眼神呆滞, 动也不动, 脸上和身上都挂彩了, 嘴角渗出血丝, 上身裹在一条毛毯里, 左臂裸着, 也有血迹。

      奶奶和婶婶一人坐他一边帮他处理伤口, 奶奶心疼地叨念: “怎么才出去一会回来就成这样了? 这到底是谁打的?” 大丁眼珠转也未转一下。

      奶奶看他这模样, 心痛的抺泪, 问哥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哥哥也一肚子气: “我怎么知道, 问他他又不说。”

      黑果摇头长叹: “我猜丁哥是被人飞了, 说去打电话, 打完就变成这傻样。”

      胜利点头附和: “我看也是, 打击太大, 连电话费也忘了要给。”

      黑果蹭到奶奶身边坐下, 绘声绘色: “阿嬷, 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要不是我过去找丁哥, 他早就被人打成一堆肉饼了, 也不懂得还手。”接着悲悯一叹: “以前从未见过丁哥这样子, 看来打击真的很大。”

      奶奶劝导大丁: “丁啊, 人家不跟咱们好, 那就算了, 再找一个, 啊?”

      婶婶也说: “天下女孩多的是, 要找还不容易。”

      大丁恍若未闻, 依旧那模样, 不言不语, 奶奶哭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是好?”

      哥哥来气, 冲着大丁喝一声: “没出息!”哥哥虽然也谈过恋爱, 但为了个女孩子痴痴呆呆, 他觉得匪夷所思。

      这时大丁的呼机又响, 黑果帮他拿出来看, 号码很奇怪, 不像是本地的, 援朝也过来看, 向大丁说: “像是香港的号码。”

      大丁眼皮这才撩了一下, 黑果凑到他跟前大声道: “小樽打你呼机!”大丁动了动, 眼神仍是有些空洞, 等黑果把话又重复一遍, 他的眼睛才恢复了点神采, 再过几秒终于反应过来, 一把抢过呼机, 只看了一眼就扑过去电话那边, 手却抖得厉害, 拨了几次号码都不对。

      金金坐在他身旁, 叹了口气: “我帮你打吧。”电话接通了, 她听到里面一把细幼的女声: “喂。”金金想说什么, 终于还是没说, 把话筒递给大丁。

      “喂……”大丁嗓子堵得太久, 骤然出声, 又沙又哑。

      “你感冒了?” 电话里小樽嗓音低低的, 说话却很急切: “刚才是我妈和我奶奶逼着我这样讲, 你别误会了, 过两天我就回去, 搭船回去, 到时你來厦门接我。”

      “……”

      大丁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剎那仿佛从冰天雪地的北极蹦到了烈日炎炎的赤道, 温差太大, 一下子尚不能适应。

      ”大丁, 你有在听吗?” 小樽听不到他说话, 急问。

      “我, 我在。”大丁深深吸了口气, 终于能够出声: “几点的船票?”

      “船票还没有买, 等买了我再通知你。”

      大丁嗯了声, 又恢复无言, 其实有满肚子的话想问, 想说, 但平时能言善道的他只觉口拙, 不知道如何问, 如何说。

      小樽等了一会, 期待他说点什么, 可电话里只传来他咻咻的鼻息声, 小声又问: “你感冒了?”

      “嗯, 可能刚才吹了点风。”她的关心令他的心底流过一点温热, 思想又活络了起来, 如果装病, 她会不会立刻就回来?

      “那早点休息, 我也去睡了。”

      “等等......” 大丁真想问一问到底为什么她妈妈和奶奶刚才会逼她那样讲, 但寻思一下, 不是最重要, 只要她还回来, 似乎就够了。

      “什么?”

      “没什么......我想说, 我爱你。”风雨过后, 大丁觉得这三个字弥足珍贵, 一定要让她记住这点, 以后才不会轻易说离开。只要她记得他爱她, 不要放弃他, 那他刚才挨的那几下拳头, 也没什么, 当然, 如果她也能跟他说“我爱你”, 那再多挨两下, 也可以的。

      “你收到信了吗?”

      大丁听她岔开话题, 失望, 悻悻回答: “没有。”

      “还没有啊。”小樽也失望, 顿了顿, 说: “傻子, 我, 我想你了。”

      大抵是因为害羞,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大丁拎着话筒发呆, “我想你”跟“我爱你”虽然还差一个字, 但是有进步了, 再接再励, 总会等来最想要的那三个字, 他开始又傻笑了。

      见他傻乎乎的, 只是笑, 不说话, 奶奶和其他人都问: “怎样? 她说什么?”

      “她要回来了。”那个活泼的大丁也回来了, 哈哈笑着, 浑忘了手臂的痛, 朝黑果捶一拳: “过两天她要回来了。”

      哥哥在旁冷哼, 对这个未来的弟媳还未见面先存了成见, 一下说不回来, 一下又说要回来, 三心二意, 不见得是好女人。

      坐在周围的伙伴们又再哄笑, 取笑大丁, 真是傻瓜啊, 人家说不回来就呆傻了, 一说要回来又乐傻了。

      大丁不以为意, 自得其乐, 嘿, 我们的故事没有结束, 还有下回分解。

      “阿嬷, 过两天她回来我一定把她带回家, 让你看看。”他拍着胸膛, 豪言壮语。

      星期五上午他终于盼到了她的信, 而且双喜临门, 下午还将盼到她的人。吃过午饭, 他搭车去厦门接她。

      车站下车后, 问明了香港来的船将会停靠在哪个码头, 又辗转了两趟车, 到码头的时候, 时间刚刚好, 他记得小樽说船三点就到。

      他站在出口处等, 边拿出信再看, 其实刚才在车上已经看过无数遍, 都会背了, 但还是想看, 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她写得太含蓄了, 看第一遍他云里雾里, 再多看几次才明了, 心里有些叹气, 知识分子是不是都这样? 心里面的话都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硬是要兜上几个圈, 什么思念也会生根, 明日它不是天涯, 直接说你想我, 你爱我, 永远都会跟我一起不就得了。

      他乐呵呵地想, 她心里其实是爱着他的, 只是因为害羞, 所以不讲出来, 所以就算她妈妈和奶奶反对, 她也还是要回来。

      她妈妈为什么要反对呢?

      等一下得问问她, 他靠在墙边的柱子上专心一致地盯着从闸口出来的人们。

      但他并没有等到她, 足足盯着闸口两个小时, 也看不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一瞬间他想到了几种可能, 她妈妈不让她回来? 她被她妈妈说服了, 决定不回来了? 还是船…….

      呸, 呸, 想什么呢, 可能在海上耽搁了, 就像去南海那时一样, 或者是……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跑去问码头的工作人员: “香港来的船是不是只在这里下?”

      “客船还是货船?”

      “客船。”

      “这里只下货船。”

      搞大乌龙了, 他懊恼地拍脑袋, 但心却放了下来, 顾不得心疼钱, 急匆匆打的到另一个码头, 还是迟了, 码头冷清清的, 别说旅客, 连工作人员也下班了, 问了在外头兜客的摩托车司机, 才知道船早在两点半就到了。

      哎, 真笨, 怎么就没问清楚有两个码头呢? 这下小樽该已回到家了吧? 他又感到沮丧, 她回来他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她, 本来还想把她直接带回家的, 这下没有接到她, 她会不会生气, 就不跟他回家了?

      小樽此时的确在生气, 下船后她等了两个小时, 眼看旅客都散了, 工作人员也下班了, 那傻子还是不见人影, 呼机也打不通, 一气之下, 她自己回来了, 到宿舍才看到放在桌上的呼机有一连好多个未覆的号码, 她猜想是大丁。

      楼下的基金会早就下班了, 她又翻墙进去, 以前做惯了的动作这时竟觉得困难, 到双足落地时, 头还有点晕眩。

      是太久没做运动了? 她疑惑。从初中起, 她就有个习惯, 早晨起床后一定要做些运动, 有可能就找个人打一场羽毛球, 实在不行就做点伸展运动, 但去香港的这些天, 家里地方实在小, 别说运动, 连走路, 一不小心都会磕碰到手脚。

      说起来这习惯还是李明让她养成的。不知不觉又想起从前, 她丧气, 泄愤似的把电话的数字键按得啪啪响, 听到大丁的声音后, 没好气: “你跑到哪去了?”

      大丁喘嘘嘘回答: “对不起啊, 我搞错了码头, 在那边等了你很久……后来才知道是另一个码头……我现在在路上了……你在哪里? 我来找你。”

      小樽听他语无伦次, 气息又急, 想是坐车时接到她的传呼, 急忙忙赶下车找电话覆call了, 心软了下来:“我在宿舍, 你过来吧。”又叮嘱一句: “下着雨呢, 别淋了。”

      大丁高高兴兴应好, 不放心又说: “你可要等我啊, 别一个人跑回你外婆家哦。”

      “知道了, 路上小心。”

      放下电话, 她想笑, 这傻子, 总是这样战战兢兢怕她撇下他, 但被他这样嵌入了心, 她的心也有一块角落, 柔柔软软的, 像含了块玫瑰酥, 一触, 就要化了。

      她又翻看呼机, 去香港的这星期她没有把它带去, 反正收不到, 而且同学朋友都知道她去香港了, 没人会呼, 但近几天却有个号码不停地打过来。

      她盯着那串熟悉的数字, 心里又一点一点地酸, 按下去居然还有点疼, 胃里面同時翻江倒海, 按捺不住冲进厕所, 扶着马桶干呕。

      为什么? 既然不爱, 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打來? 宁愿你从此不理我, 从此各走各的天涯路, 各有各的终老, 不是更好?

      窗外的雨, 倾泄如注, 风势也急, 卷着雨水乘着半敞的气窗泼了进来, 她无心去理会, 只扶着马桶哗哗地吐, 半天直不起身来。

      大丁到她宿舍的时候已近八点, 她一见到他吓了一跳: “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大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嘴角, “就是元宵那晚, 你说你不回来了, 我, 我难过, 就忘了给电话费了, 就挨打了。”

      这傻子! 小樽瞪他, 嘴角一块乌青, 头发水淋淋的, 蔫蔫地贴在耳边, 衣服也湿透, 模样狼狈不堪, 气得骂他: “你傻了, 下雨没带伞不会买一把么?”

      “路边看不到卖雨伞的, 我怕你等。”他嘿嘿地笑, “反正淋一下雨又不会怎样。”

      “傻冒!”她拿了块干净毛巾让他擦头发。

      大丁不接, 只盯着她看。

      “看什么呢? 赶快擦擦, 可别感冒了。”她不自然地摸摸头发, 换了个新发型, 眼镜也没戴, 老感觉怪怪的。

      “呵, 你这样, 好看多了。”

      她的头发长度没变, 只是剪碎了, 带了点俏皮的韵味, 拿掉繁重的眼镜, 整张脸清爽柔美, 可是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近乎有一点点怯意了, 讪讪接过毛巾, 他胡乱在头上搓了几下, 算是擦过了。

      她看不过眼, 夺过毛巾, 叫他坐到椅子上。

      他被她按着脑袋, 刚好够到她的脖颈, 他闻到一股沐浴香味, 就从她微敞的领口浅淡散发而出, 喉咙于是有点发干, 以前那种肌肤相亲的熟悉感涌了上来, 恰好小樽又说: “傻子, 把衣服脱了, 去洗个澡, 别真感冒了。”

      他的胆量一下子回来了, 略倾身, 把脑袋搁在她胸前, 手环过她的腰, 冲口又是千篇一律的那句: “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还真说不厌呢, 小樽笑。

      窗户半开, 隔着阳台尚能听到外面雨声鼎沸, 看来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夜了。

      下吧, 只要明天是晴天就好, 大丁抬起头说: “小樽, 明天跟我回家好吗?”

      “嗯。”

      大丁喜不自禁, 呵呵笑了开来。

      小樽搓他的脸, 笑骂: “傻瓜。”

      这回她看清楚了, 他的右颊有个酒窝, 左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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