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殿吉祥》沉颜

3、初入雍城

　　鸦九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场熊熊烈火正在燃烧，火焰所到之处俱成一片焦土，天地间弥漫着滚滚浓烟。

　　冲天的火光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热浪掀起了她乌黑的长发，露出了她惨白肿胀的面容，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腐烂气息……

　　鸦九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姐，你终于醒了！”鸦十七的脸在她头上冒了出来。

　　“啊，头好疼……我是怎么啦？我记得昨晚我在森林里迷路了，被一条蛇咬了一口，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鸦九捧着脑袋□□。

　　“说到这事，我可得说说姐姐你了，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大晚上的到处瞎跑什么呀，把大家都吓坏了。居然还迷路迷到蛇族地界去了，蛇族那可都是大坏蛋！幸亏鸮族的一位大伯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你救了下来，还替你解毒把你送回来，不然你恐怕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回头你可得好好谢谢那位伯伯的救命之恩……”

　　“那送我回来的那位伯伯是谁？”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鸦十七的喋喋不休。

　　“呃，这……这我也不知道诶，我又没见着他。”

　　“这样啊……唔，什么味道？”她皱起眉头，抽了抽鼻子，鼻息间似乎仍萦绕着一股恶臭，让她疑心自己是否还陷在梦里走不出来。

　　“啊，这个啊，姐你鼻子真灵，我差点儿都忘了，看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鸦十七猛地一拍脑袋，露出一副要献宝邀功的得意样，从身后拖出了一个小包裹。

　　“你看你最近受这么多伤，正该多吃点东西好好补补的，偏你胃口又不大好。所以你弟弟我呢，为了报答你这么讲道义没把我逃学的事供出去，特地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腐肉！”

　　说着，鸦十七撕开了裹在包裹外的一层油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赫然是一小块臭气熏天的腐烂肉块，上面似乎还有几条蛆正探头探脑地蠕动。

　　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与她梦中闻到的恶臭一模一样。

　　“赶紧拿开！恶心死了！”鸦九又是一阵大叫，直接从巢里蹦了出去。

　　好在酱婶知道她飞不起来后，已经把她的巢搬到了树下，不然她肯定又得栽一个大跟头。

　　“这不是你以前最爱的软烂多汁、还带肥嫩小虫虫的腐肉嘛？”鸦十七很是委屈，“仪风使大人不准我们吃这玩意，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弄到的呢。”

　　“……我现在已经不爱吃了！”天啊，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鸦九绝望地想。

　　“真奇怪，你说你失忆就失忆吧，怎么连个性喜好都不一样了，你不会是个假冒的吧？”鸦十七歪头看她，满腹狐疑。

　　鸦九捂住鼻子屏住呼吸，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你、你先把这玩意儿处理掉再说。”良久，她憋出一句话。

　　鸦十七拖长嗓音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倒是乖乖地抓起肉块飞走了。

　　不大一会儿，他又飞了回来，身上有些黄扑扑的，似乎还在沙土里打过滚，去掉了身上的味道。

　　鸦九长吁一口气，端正站好，正色道：“我经昨日一摔，脑子似乎突然开了窍，我决定了，我要告别过去那个懒惰散漫、碌碌无为的鸦九，从今天起，遵守鸦族的一切规章制度，不迟到不早退，不偷吃稀奇古怪的东西，做一只积极向上、奋发图强的好乌鸦！”

　　鸦十七被她一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看着她。

　　两只鸦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那个，咱们鸦族除了虫子、烂肉之类的，就不吃点别的？”最后还是她五脏庙发出的强烈抗议促使她打破了僵局。

　　“别的？”鸦十七挠头。

　　“比如，果子啊、谷子啊什么的？”她试探地问。

　　“啊，这些自然是有的，你想吃这个啊，早说嘛！”鸦十七恍然大悟地叫道，“今天早饭正好是松子仁儿，仪风使大人嘱咐我不用上学了，早些吃完回来看着你，于是我把咱俩的份儿全塞嗉囊里就回来了，到现在都忘了吃呢，你要不嫌弃的话，咱俩分着吃了？”

　　说完，也不等鸦九反应过来，他便竹筒倒豆子般从嘴里噼里啪啦地吐出许多松仁，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鸦九瞠目结舌地看他吐完松仁，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算了……你还是自己吃吧。”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好好修炼，争取早日成人，这乌鸦的生活简直没法过啊！

　　鸦十七忙着低头啄食地上的松仁的功夫，墨大人提着一只竹篮翩然而至，然后鸦十七便带着满脸的悲愤被打发去上学了。

　　墨大人示意鸦九卧到铺有棉布的竹篮里，然后抓起竹篮往北方飞去。

　　这一日是个有云的天气，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彩洒下来时，已变得十分温柔和暖，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甚是舒坦。身下的棉布也散发出好闻的味道，让她更是昏昏欲睡，无心欣赏风景。

　　等她再睁开眼，雍城已遥遥在望。

　　她曾在脑海里设想过很多次妖族的主城会是什么样子，或原始粗犷，或阴森诡谲，甚至梦幻唯美，却没想到雍城竟是这样古色古香的一座城池。

　　青砖黛瓦、绿树白墙，雕梁画栋、翘角飞檐，分明与她过去旅游时去过的那些江南古城一般无二。

　　墨大人带着鸦九落在一处遍植奇花异草的院落中，化了人形。院中有不少正忙碌的人，见了她都停下手来，恭敬道：“仪风使大人。”

　　墨大人点点头：“玉壶使大人可在？”

　　“陆先生在书房里写方子呢。”其中一人回答。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忙罢。”墨大人再次点头，朝几竿翠竹掩映之中的几间小小房舍走去。走了几步便停住，放下竹篮，理了理衣裙，又拢了拢发鬓，才又挽起竹篮继续前行。

　　鸦九从竹篮里探出头来张望，只见古朴的青色木窗下竹影参差，窗后端坐一名身着素净长衫的清隽男子，正执笔凝神沉思。一名年轻弟子恭敬地垂手站在他身边。

　　“染黛，你好久没来了。”男子察觉她们走近，抬眼朝墨大人微微一笑，温声道。

　　男子把几案上几份写好的方子交给弟子，低声吩咐：“玉京，你把这几份方子拿给药房。”

　　叫玉京的弟子应了，接过方子退下。

　　原来墨大人名叫染黛，倒是个很美的名字。鸦九想道。

　　墨染黛并不答他的话，冷着脸径直把装着鸦九的竹篮从窗口递了进去：“族中一位小姑娘不慎从高处跌落，许是摔伤了头部，什么都记不起了，连怎么飞都忘了，烦请玉壶使大人看看。还有，她昨夜为蛇族咬伤，虽已解毒，也请大人看看是否仍有余毒未清。”

　　陆澈长长的睫毛低垂，掩去了眼底的失落，表面上仍不动声色，接过笼子，小心翼翼地把鸦九捧了出来，修长的右手轻轻覆在鸦九身上，眉心微蹙，手心幻出几缕白光笼罩了鸦九。

　　鸦九有些紧张，他该不会能看出她不是个原装的吧？

　　不大一会儿，陆澈收回手，沉吟片刻，对墨染黛说道：“奇怪，我大致查探了一番，这姑娘确实皮肉间有些瘀伤，但却并无大碍，虽然中过毒，也解得十分彻底，以我的功力，竟然完全找不出她失忆的原因。”

　　鸦九松了一口气。

　　“但看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墨染黛闻言却不由蹙眉，“会不会有人对她施了什么隐秘的法术？”

　　“暂时还不能排除这个可能，要不，先把她留在我这，我稍后给她做一个详细的诊查，你明天再来接她，如何？”

　　“既然也查不出什么原因来，还是不劳烦玉壶使大人了，或许她是受了惊吓，回去歇几天便好了。”墨染黛把鸦九抱回竹篮中转身要走。

　　“染黛，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么？”陆澈有些着急，反手便握住了墨染黛的手腕。

　　“玉壶使大人请自重。”墨染黛脸颊微红，恼羞成怒地挣脱了他的手。

　　鸦九夹在两人中间，深感气氛之微妙，她看了看陆先生欲言又止的神情，再想到鸦族那令人无语的伙食，顿时有了主意。

　　“哎哟哟！我伤口好痒好痒，玉壶使大人您是不是看得不够仔细啊？”鸦九一边嚷嚷，一边在竹篮里打起了滚。

　　两人都很是吃惊，忙凑近鸦九察看她的状况，鸦九背对着墨染黛，朝陆澈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陆澈愣了一下，似乎是看懂了她的眼神，细细看了看她的伤口，抬头对墨染黛道：“我方才光顾着看她是否尚有余毒，竟没留意到她伤口深处有些许蛇牙碎片残留，引起了感染，须得做些清理。”

　　“需要多久？”墨染黛咬牙。

　　“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先要将碎片一一小心取出，再敷上消炎的草药，观察看看有没有发热……”陆澈犹豫道。

　　“那我明天再来接她，拜托玉壶使大人了。”墨染黛匆匆打断他的话，黑影一闪，很快消失在南边的天空中。

　　陆澈怅然若失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玉壶使大人，为何仪风使大人好像很不愿面对您啊？”鸦九好奇地问，以她的直觉，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八卦。

　　“叫我先生就好，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陆澈黯然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随手把竹篮搁在窗边，将案上被墨迹染污的方子撤下，铺上一张新纸，提笔蘸墨写了起来。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鸦九不满地嘟囔。

　　“我知道，你是鸦九嘛。”陆澈闻言失笑，“鸦族近百岁还无法化形的小乌鸦，在长老院里还是有点名气的。不过你这点儿年纪，在我这也还是个小孩子。说吧，这是不是又是为了逃学想出来的鬼点子？”

　　“先生，我真的没有，你们都不信我。我不过是想帮帮先生，先生明知道查不出什么缘由，还说要留我下来细察，不就是想着明天墨大人来接我又能多见她一面嘛。”

　　鸦九大着胆子从篮子里跳出来，在桌案上踱了几步，又淘气地用爪子从砚台上蘸了点墨汁，踩出了几个乌黑的脚印。

　　“是吗，你这么助人为乐啊？”陆澈也不生气，反而停了笔，颇有些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嘿嘿，那倒不全是啦，其实呢，我失忆的事情也不是假的，我确实忘了很多过去的事，而且自从我摔伤之后，我的口味大变，觉得鸦族的食物实在难以入口，我已经饿了一整天了，所以……”

　　鸦九的肚子很识时务地“咕”了一声。

　　“所以你想留在城里吃点好吃的？”陆澈了悟，却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我是只鹿，我这里只有草和治病用的药材，怕是也不合你的口味。”

　　他想了想，掏出一个看上去很精巧的小锦囊，系在鸦九的脚上，又放进去一小块碎银子：

　　“这样吧，我这边人手也挺忙，一时也找不到空闲的人带你去找吃的，我给你点银子，你自己出去逛逛，看到什么想吃的就买些，你看如何？”

　　鸦九表示非常满意，从窗户跳了出去，雄纠纠气昂昂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