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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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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一套崭新的白色连衣裙。
      “啊,你醒了。”他坐在床的一边,膝盖上放着一本看起来非常厚的书,里面的内容似乎又是什么晦涩难懂的社会理论,罕见地戴着一副稍有些复古式的细框眼镜,抬起双眸看着我。
      我也将脑袋转过去,虽然感觉还是有点晕晕乎乎的,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打扮,笑着说道“:很少见你戴眼镜呀。”
      他闻言并没有说话,而是先将书本合起来,放到右侧的桌上,再开口,语气很是平淡。
      “工作的时候才会戴。况且,”他突然凑近,伸手将我那连衣裙的衣领处的两根丝带拿起,边系边说,“最近很少见你笑啊,果然新衣服就是能让你们人类开心吗。”
      我眨了眨眼,觉得说出这番话的他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可爱,不禁轻轻地笑了几声。待他系好后,便用手撑着床面,一点一点地挪到床头,靠着墙壁半坐起来。
      “哪像你们,横竖都长生不老的,那么多日子等着享受,”我把垂下来的头发往耳朵后捋了几下,“我们活着的日子不长,能享受的得抓紧享受。”
      其实也有这样子的时候。阁楼里待的时间久了,我的天地里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给予我的一切,在某些时间段内,什么悲伤不甘,什么纠葛压抑,什么过往未来,都能远远地抛到一旁去,那种特定的欢快轻松的日常氛围萦绕着我,我也便享受着,品味着,暂且将其他无关的都忘却——尽管那些令我难过的东西从未彻底消逝过。
      “最近议院里的事很多。三个喝醉了的吸血鬼官员当街杀了五六个马车夫,引起的轰动挺大。我可能会有一两天来不了。”他握着我的右手,低着头,像是在把玩某件做工精妙的艺术品一般,来回抚摸着我手上的骨节和青筋,他的肌肤所传来的丝丝凉意使我颇觉不适。
      我没有回答,却突然打了个哆嗦。右手,马。这毫无关联的两个词猛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起了克洛艾。
      命运真是不公,我暗自想道,她不应该有那样的结局,虽然她有时候的确高傲得不太像话,言语中也总带着几分讥诮,但到危机临头之际,她却是个舍己为人的有高度责任感的英雄——在一些真正伟大的品质前,并且因此拯救了别人,做出了非常具有意义的举动,那么这个人行为和性格上大部分的瑕疵与漏洞都是可以被忽视掉的,它们简直微不足道。
      我将目光转向他。
      我知道他有一定数目的可观财产、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某方面过人的才智、众多时刻都能实现目的的手段,以及一副长相较好的面容。当然他为此肯定付出了很多,但同时也十分明确的是,有些人穷尽一生、即便比他更加努力,更加痛苦,也得不到这般的成就。
      如果上帝没有把这些给他呢?
      脑子里突如其来的想法叫我吓了一跳。大概是之前的气氛实在过于良好的缘故,我这次也便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该怎么办?”
      他显然并没有懂我的意思,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盯着我。
      “嗯?”
      “我是说……”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地问他这个问题,左手下意识地抓紧床单,却也强撑着把自己的想法描述出来“,如果你不是吸血鬼,是一个普通人类,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里,那……你还可以…….嗯…….你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吗?”
      他沉默着,只是静静地注视我。我不可抑制地张口又接着说下去,我觉得他的眼神中似乎就蕴含着几分催促我继续发表见解的意味。
      “嗯……您看,把人类囚禁在阁楼内,金钱、社会地位、能力、智慧,一样都不能少,需要这样的特定条件才能……换句话来说,只有像这样的人才可以……”
      我喃喃自语着,这简直像个笑话,还有这一句话我没胆说出来。我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这种行为是多么的病态、扭曲和不堪,但是我忽然又觉得我在说话的时候似乎根本没有思考自己言语本身的含义,而是在直觉性地用一些词语句子抽象地把刚才的思绪表达出来。这种议论的方式,话语内所透出的感觉——好像很熟悉,非常熟悉——在那个地下室里,那位先生——叫什么的来着——是叫,是叫——对了,达特鲁德,曾经好像经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不。”
      他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不屑。
      “所有能促使‘现在’存在的机遇,都是为了‘现在’而存在的。人类不是很喜欢向上帝祷告吗……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命中注定一类的东西,克拉莉切。”
      他站起身,脱去外衣,放到方才坐过的凳子上,看起来并不想和我再讨论这个问题。
      尽管我还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害怕再继续深究下去他会生气,于是闭了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揣摩着他有没有因为我偶尔的放肆举动而感到不舒服。
      “我说。”他转而坐到床沿边,向前凑近,轻轻舔了舔我脖子上他之前吸血后结了痂的疤痕。
      我以为他又想进食,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再次刺破未痊愈的伤口吸血的话……很疼的。以往那种种不好的回忆夹杂着印象中的痛苦袭来,我紧闭上眼。
      “这样害怕的吗…….”他抬头,笑着说道,却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似乎非常温柔地帮我理了理额边的碎发。
      “不过,克拉莉切,我现在还不想吸血。”他伸手把他方才系好的丝带缓缓解掉,又顺着将下方两颗缀着白色花边的纽扣打开。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准备要做什么,于是非常乖巧地配合他的动作,颇有些羞涩地将头稍稍别到另一边去。
      陪审团的诸位先生女士们,过去所有的一切当真都是为了现在的存在而存在的吗?我随意将目光定格在天花板那根突起的横梁上,脑内仍旧萦绕着他方才的话语,思绪好像被什么东西彻底打乱了一般,总集中不起来,却一直散漫而又零碎地思考着,混乱且毫无目的。
      陪审团的诸位先生女士们,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呢?抑或是,根本就没有正确这一概念可言?
      他的手抚过我的肌肤,我颤栗着,下意识地抿紧了嘴。
      我决定不再去深究这个问题。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暂且不愿去关心思考。
      我是个胆小鬼,与赎罪相比,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怎样逃脱罪罚。
      陪审团的诸位先生女士们,我知道,相比我那虽有家庭的温馨,却依然充满着战乱、恐惧、鲜血和贫穷的童年,这阁楼里的安稳宁静简直是天堂。
      只是这天堂的颜色和地狱之火未免也太过于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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