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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二:春芳歇 ...

  •   (一)

      傅恒无事在家时就读兵书,他看书时极专注,剑眉扬起眼神炯炯,仿佛千军万马就映在他的眸子里。福隆安得出一个结论,此时的阿玛很不好惹,所以京里的小霸王从来不溜进中堂大人的书房。

      只是,富察家有一个孩子例外。

      “阿玛,阿玛!阿宁想要放风筝啦,陪我去好不好?”乌希哈个子矮,小胖腿迈过门槛都吃力,但她仍是把大蜻蜓风筝举过头顶,一溜烟蹭到傅恒腿边。

      富察傅恒从古时战场里回过神,低头看脚边的小团子,女儿乌希哈用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她长得肖似自己,神态却十足从魏璎珞的模子里刻出来。他不住嘴角上扬,放下书卷把女儿扛到肩上,“走,阿玛这就带阿宁去放风筝。”

      有时连璎珞也感慨,家里这三个男孩都比不上乌希哈这个掌上明珠,傅恒啊是偏心了。是因为女儿长得和他最像?只有傅恒心里知道,这个孩子是他放不下的结。

      乾隆十四年正月,傅恒亲率精兵破金川险碉,土司乞降。二月班师回朝之时,璎珞已生下了乌希哈,那是他唯一没有看着出生的孩子。只要瞧着女儿,就会想到妻子受过的苦。

      (二)

      金川的仗不好打,前世他几乎九死一生,此世亦万事艰难。那莎罗奔土司善战,又坐拥地形之利,连挫两名大将,傅恒去时正是军心低落之时。他夜里听到守夜的将士诵着陈陶的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将士们多不通文墨,来来去去就记得那几句,傅恒却听得终夜未眠。待班师时,他在距京百里外收到仆从送来的消息,璎珞提前发动了,情况不甚好。傅恒抓着信函,也顾不上辞别就单骑狂奔赶回城。

      他知道,魏璎珞一直忘不了母亲的死。即使她送别自己时如往常一般笑语晏晏,让他别断了胳膊缺了腿不然自己就休夫重嫁,他依然读懂了她深埋的恐惧。

      前世令妃十年没有生育,即使是天家的孩子,她也情愿喝着避子汤抗拒。“魏璎珞只为心爱的人生养孩子”,傅恒在路上的每一刻都心乱如麻——璎珞一定不能有事。直到进了府,才得知魏璎珞化险为夷生下了他们第一个女儿,傅恒连孩儿长什么样也没想到要去看,直奔进屋里看璎珞去了。

      婢女早给她换了衣裳,擦去汗渍,璎珞正垂着睫毛安睡。她看起来很苍白,瘦削的脸几乎有一种透明之感,即使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傅恒呆坐在床头握住妻子的手,眼睛静静望着熟睡的人,忽然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魏璎珞啊,她该活得比自己长久,该风风光光高高在上,这些苦与难是她该承受的吗?上一世她又是否承受了这样的苦,有没有人在身边陪着她?他许久没想起“上一世”了,白驹过隙他习惯了身边有她,好像不需要多想他们就会白头到老。

      然而此刻,一种奇异的疲惫袭上心头。作为臣子,他自然以君为纲,往后的岁月里总还会有征战与分离,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却让傅恒凝了眉。他对君臣之道、上下之别曾是不敢想,后来璎珞别嫁、姐姐枉死……身死社稷是富察氏的荣光,可究竟是不是他富察傅恒的荣光?

      他确实是海东青,但有了魏璎珞,就不是那无拘无束可以横死滩头,倒在雪山的飞鸟。他是一只有家的海东青,飞得再远也要回去。

      “少爷,你回来了……”不知何时,璎珞睁开了眼,灵动的杏眸望着傅恒。她想握着他更紧,但是手上使不出力气来,只得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

      傅恒见她动作立刻会了意,抓紧她的手,俯身吻了吻璎珞的额头。“还疼不疼?”

      “可当真是疼死了。”璎珞蹭住傅恒的衣袖,笑道,“生下这小兔崽子我就晕了过去,也不知道生的是圆是扁?”

      傅恒怔了怔,“只听说是个女儿。”

      璎珞本来极虚弱,看到傅恒这傻样仍忍不住笑起来。“敢情你进了家,也不晓得看一眼女儿?这阿玛怎么当的……”

      “我在路上听说…当时情况不太好……只想着赶快回来,到你身边来,未想到这些。直到看你没有大碍才算放下心来。”傅恒在璎珞面前向来有一说一,见她问起,才想起自己还未看过刚出世的女儿,昳丽的玉颜染上了一层薄红。

      见傅恒这般直愣愣的话,璎珞反而觉得心头一暖,他未能陪伴自己生产的遗憾也掠去几分。她叹了口气道,“昨夜里见了红,知道这孩子要提前来了,我足在这房里待了一日一夜。有一段儿疼得力竭了,只听稳婆在身边喊着‘夫人再使把劲’,可我怎么也使不上劲,那烛台灯光都变得模模糊糊……”

      “璎珞…是我不好。”傅恒听得胸口闷痛,即使跑瘸了骏马的腿,也没有分担她一丝痛苦。

      璎珞确实耗损了许多,这才醒来一会儿便觉得乏了,只好闭上眼睛说话。“我当时该是疼晕了,眼前竟出现了幻境。我在一个气派的屋子里,该有慧贵妃的屋宇那般奢丽,海兰察就站在我的面前……为什么会是海兰察?……”

      听璎珞说着,傅恒不住攥紧了她的手,却听她继续说下去。“海兰察说,仗打赢了,傅恒大人已经去了,他只有一句话让我带回来给令妃娘娘,‘魏璎珞,这辈子我守着你,已经守够了,下辈子可不可以换你守着我?’我心里大奇,自己怎么成了令妃……”

      “璎珞,那只是梦罢了。”傅恒喃喃道,她竟梦到了前世?乾隆三十五年他在府上躺了许久,感到时日无多便嘱托海兰察,若他去了便去将这话带给魏璎珞。直至今日,他亦不知,她那时心里还有没有他?她可有答应……他握着璎珞的手颤起来,不知为何他竟害怕那个答案。

      璎珞感到傅恒的紧张,又努力睁开眼看着他,微微笑道。“我也知是梦,只是梦里我的心好难受,竟比生娃娃还痛楚。等海兰察走了,我才应了一声‘好,我答应你’。接着又见江水滔滔,横无际涯,岸边还站着个卖汤的老婆子。我想这可能就是碧落黄泉,但若是走了,岂不是失信于你?如此就惊醒过来,忽然又有了劲儿生下孩子。”

      她原是答应了,前生今世都应了他。傅恒看到璎珞眼角噙着泪,伸手给她抹去,未想自己的泪就落在她的脸上。“小傻瓜,这一世依然是富察傅恒守着你……”

      他话音未落,却见璎珞又闭上了眼睡了过去。他轻手轻脚地为她盖好被子,又在璎珞耳边道,“我不累,这一世守着,下一世亦如是,生生世世如此。”

      (三)

      “这疆北之地,此时已经寒凉,你可别忘了里面穿上棉服。”璎珞替富察傅恒整理盔甲,素手抚上冰冷的铁衣,嘴上不忘嘱咐。

      准噶尔不太平,皇上想用兵却不得大臣赞同,只有傅恒力排众议,日夜对奏随时。如今战事已定,他少不得又要出征。

      傅恒颔首,给璎珞把歪了的玉钗重新插好。“璎珞你想没想过,有一日我不再南征北战,天地之大我们该做些什么?”

      璎珞翻了个白眼,“我还不知道少爷?你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心,什么时候操得完过?只求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就知足了。”

      傅恒却笑了,“君臣纲常,皇上于富察家又隆恩浩荡,本来傅恒确实该为分忧庙堂。但因为有你,我却惜命得紧了,不想再做那提携玉龙为君死之人。”自乌希哈出生一来,他便一直在琢磨,此次又得别过璎珞出征,终于忍不住把心头之事说出来。

      半生戎马,当还了浩荡君恩;半生羁恋,富察傅恒已决意只守着魏璎珞一人。

      “那等这些泼猴都长大了,我们便做对平头夫妻,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养上一群肥鹅。”璎珞拍了拍傅恒的胸口,调笑道。

      “为何是肥鹅?”魏璎珞说话不着边际,傅恒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

      “肥鹅好啊,你无事可以学着王右军观鹅练笔,我可以捉鹅做菜。不知道片鹅是不是比片鸭滋味更美?”她一边比划着,说得好似两人真有了群白毛大鹅。

      (四)

      乾隆三十四年,傅恒督师缅甸,本来清军水土不服,屡战屡败。然而这傅恒大人却如天兵降世,备了对付丛林瘴气的奇药,将士们逐渐恢复战力,一举克敌。

      缅甸国王本以为仗着气候殊异,他们有八分胜算逼退然后议和,没想到这领班军机大臣骁勇至此。这“当世兰陵”,真如兰陵破阵一般,刺破了烟雾缭绕的雨林,缅甸国再无力骚扰西南边陲。

      三十五年,宫里却接到一个坏消息——主帅富察傅恒染了时疫,沉珂难起无法随军返回。皇上准了恩典让魏璎珞南下照顾丈夫,又命镶白旗蒙古副都统海兰察率兵镇守边陲。

      待傅恒病情回转,乘船返京却遇上河盗,一代名将就这样身死澜沧江。乾隆帝听闻急报后在殿里坐了一夜,谕示以宗室镇国公规制办丧礼,有下旨合葬傅恒夫妇的衣冠冢。

      海兰察伫立在津渡之地,烟波浩渺天际辽阔,那一片孤帆远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他兀自想起一首很老的诗: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五)

      这个叫丽边的边陲小镇乃山清水秀之地,民风极淳朴,又因位于茶马要道,多行商外人。

      镇上近来多了间点心小铺,卖的包子个头小似羊眼,一笼儿八个味道极鲜美。旁边还开了间武馆,专教稚子强身健体的武艺,因这地走镖是门好生意,倒是不少人家愿意把孩子送来学习。

      凡是镇上的人都知道这点心铺子老板娘与武馆师父乃一对璧人,每隔十日便休息一天,带上他们养的一群肥鹅跑到山沟沟里去,好似这桃花溪云间泉多稀罕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剧里让他们生离死别,璎珞答应了下一世守着傅恒。
    所以第二世让他们如愿白头偕老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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