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画师》林疯羊

22、子时晚宴图（1）

　　人类的孩子还在启蒙阶段时，总会被教育者引导着，要把自己一生的开端想象成一张干净的白纸，往后的每一步选择和每一个举动，都会成为纸上流畅或歪曲的线条，这些线条会自己构成图案，生发出颜色。

　　几乎每个孩子都被告诫着不能将白纸涂污，要将之绘成彩色的画卷，殊不知本质不同的前提下，彩色背后也可能潜藏着若干污点，污渍下也会有斑斓的曾经。

　　一张画纸，有时便能映出一个人间。

　　在白山旅馆的前台，丹青用值班人员的电脑查询到了静叔这几个月的出勤状况，除了原有的休假日，近两个月来，几乎每周他都多请了一天的假。

　　问起冉爸他请假的缘由，说是因为静叔远在家乡的母亲想念他，所以每周他都要赶回去为她亲手做顿饭。冉爸是直爽人，这理由听来也算一片孝心，再之厨房人手也足够，便由着他，不再多问。

　　“静叔家住哪？”

　　“他就住白山下，”冉爸把清晨看了一半的书放下，眼神疑惑地打量着女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事。”

　　“我好奇嘛，静叔在我小时候也没少照顾我，关心一下应该的。”

　　冉爸不高兴地撇嘴，“你怎么不关心一下你的老父亲呢，有空还不如帮我多打点下旅馆。”

　　丹青听罢，笑嘻嘻地绕到冉爸的办公椅后，殷勤地帮他揉着肩膀，“我这不朋友们都在这嘛。”

　　“对了，上次的小伙子是哪里人啊？”

　　……丹青陷入了沉思，应该……

　　“算是地球人吧。”

　　“怎么，难不成还是在我们旅馆隐藏身份的外星人？”冉爸重新翻开了书，打趣着说道，“老陈最近神经兮兮的，总是说你一个朋友行为可疑，要我叫你小心点来着。”

　　“哎呀，爸，陈伯就是眼花了，咱不说这个，”丹青忙打岔，“上次那个廖先生醒来后，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是啊，这事挺奇怪，他连为什么来旅馆都给忘了，这人的脑神经可能本来就有点问题吧，”冉爸惋惜地摇头，“不过啊，那个叫白颜的小伙子确实有本事，谈判能把人吓成这样，商业奇才啊。”

　　“哈，哈哈，”丹青只能尴尬地笑，“奇才奇才。”

　　“如果是我未来女婿就好咯，”冉爸笑眯眯地看着丹青，一副老顽童的神情，“要是以后你不想帮我打理酒店，也有人能接手，你爸我就想着赶紧退休，没事可以去山下钓钓鱼。”

　　“可别啊，我还不想嫁呢，”丹青脸颊浮起几抹红晕，结束了手上给冉爸的按摩，贼兮兮地说起正事。

　　“爸，把静叔的具体地址给我，然后这周六顺便把车借我呗。”

　　周六清晨，白山旅馆门口。

　　执勤的保安大叔自从频频发现上次那个抱着红布包蹲守在门口的鬼祟男子的身影后，基本的职业操守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天天在门口熬鹰一样死盯着他。

　　因为太过于认真，他连在身旁已经站了许久的陈伯都没有发觉。

　　“你在看什么？”陈伯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他。

　　这一声把保安大叔吓得差点摔倒，看清来人后，才匆忙敬了个礼，“陈助理好！正在盯一个可疑的家伙。”

　　“奇怪，我们旅馆最近怎么总有可疑的人出没。”陈伯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疲倦的男子，神情凝重，“你做安保这么多年，见过一个明明刚进房间的人，就这样，突然一下子又出现在旅馆大厅吗？”

　　保安大叔摇头。

　　“这样，或许……”陈伯此时的眼神无比幽深，他犀利地推了推眼镜。

　　“我该去重新配一副眼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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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就是那个人，”陈伯突然精神抖擞，抓着保安大叔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说。

　　保安大叔顺着手势看去，正好看到丹青一行人开着车，准备驶离旅馆的地面车库，开往环山公路下山。

　　陈伯指的正是坐在后座靠窗位置的酒湖。

　　噢！那位的话，保安大叔脑里突然闪回出前不久的画面，不就是上次有人说要诊画，那个自称是酒店服务生的男人吗？

　　“诶！刚刚还在那里的人呢！”保安大叔回过头来，发现他这几天一直盯着的那个鬼祟男子，突然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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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酒湖在车上猛地打了个喷嚏，“我们又来坐这个大盒子，是要去哪里啊？不能直接从画里过去吗？”

　　“不行。这次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丹青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向酒湖，“所以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那为什么，这位也要一起来？”酒湖愤懑地指着身边正塞着蓝牙耳机听歌的墨离。

　　“我本来也不想兴师动众，”丹青瞄了眼坐在副座泰然自若的白颜，“只是计划自己先去看看的。”

　　“一个人不安全。”白颜顺着她的视线回望她的目光，眸色动人。

　　“两个人也不安全。”墨离从后视镜看到前头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由得把绯唇抿得笔直。

　　“那好，你跟来也就算了，这位呢？”酒湖指着坐在身旁的墨玉台。

　　“我哥去哪我去哪，你管我？”玉台挑眉。

　　“你那个…”酒湖比划了一下，“身形壮硕的保镖呢？”

　　“那不是我的人，我让他休假了，”玉台低头入迷地打着手机里的电玩，最近她迷上了这些新奇的小玩意，“我堂堂地狱阎罗女，需要他保护吗？”

　　“阎罗女，啧啧，”酒湖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现在也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你！”玉台刚想发作，随着一阵刹车，丹青稳稳地停好了车子。

　　“我们到了。”

　　静叔家是一套两层楼的自建房，楼前是浇注的水泥地，供年幼的孩子们玩耍，楼后是自家开垦的耕地，还种满了各类的果蔬，处处可见其平凡而清静的生活痕迹。

　　“要怎么做，在这里等吗？”酒湖好奇地把脑袋探到前排看着丹青，随即被白颜按了回去。

　　“我找了个理由，本来想直接上门拜访的，”丹青为难地看着一车子人，“但人太多了，现在不大方便。”

　　“我们两个去，其他人待在原地。”白颜解开安全带，语气听起来不容置疑且极为冷淡。

　　墨离往背椅靠了靠，耳朵上塞着蓝牙耳机，像是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但实则墨镜遮挡住了他此时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眼眸。

　　“好。要快去快回啊！”酒湖瞄了一眼玉台，往离她稍远的方向挪了挪位置，玉台抬起头，漂亮的小鹿眼瞪得圆圆的，佯装很凶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又一头扎进手机游戏里。

　　酒湖觉得有些好笑，从摇下的车窗目送白颜和丹青顺利进入房子后，一扭头，发现原本好端端坐在玉台身侧的墨离此时也不见了。

　　偌大的越野车里现在就只剩下他和墨玉台两个人。身边这女人真令人不安啊，这盒子该怎么下到地面去呢……酒湖心想，抿着唇急匆匆地摸索着车沿和车身，企图找到什么开门的开关。

　　玉台感受到身边人的异常，放下游戏，奇怪地看着这个长着一双勾人桃花眼的男人四处摸索着车子，甚至还企图将身体探出车窗外边。

　　“喂，我说你……”

　　酒湖转过头，眉头轻蹙，疑惑地看着她，这下墨玉台才算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他的长相，因为天色还尚早，阳光只有薄薄的一层，穿过车窗落在了酒湖的发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了树叶般细碎的光影，那眼神此时也是波光粼粼的，能在人的心间漾开涟漪。

　　“怎么？”酒湖见玉台半天没动静，用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回过神来的玉台突然笑开，露出光洁的牙齿，像只正在打算盘的狡黠兔子，“会打手游吗？”

　　布置朴素的客厅里。

　　静叔的妻子身着简单的家居服，热情地将丹青和白颜迎进了屋。

　　“他不在家，今早去市场买食材了，很快就会回来的，”静叔的妻子端着茶壶要去厨房倒水，“你们先坐啊，我给你们煮茶喝。”

　　丹青笑着坐下，目送着静叔的妻子走进厨房后，很快地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白颜则从进门起就径直走到了紧靠客厅的餐桌旁，在一副油画面前停住了脚步。

　　这幅油画就挂在餐桌面向的一堵白墙上，不细看的话并不突出，丹青从远处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油画，资质平平，甚至有可能是临摹品。

　　她的目光很快就被正在专注看画的白颜吸引，惊艳于他那像是一笔勾勒出来的侧颚线，心想这幅画若是不好，也可能是画前的参照物太过于耀眼了。

　　“我也来看看。”

　　她决定走近些去看画，柠檬黄，朱红和熟褐是首先入眼的主色调，充斥着一股亮调子的华丽和典雅，继而是由群青和靛蓝辅调的黑色餐桌和阴影部分。

　　“笔法太收敛了些，不够放得开。”

　　白颜转头看她，深邃的眸里藏着星光。

　　丹青看完主体颜色，继而才细看画的内容，这是一副西式古典的晚宴图，大场面，十来桌的杯觥交错，桌桌都摆满各式佳肴，而座上人物都只画了形体和服饰，除了少数为了表现大块朵姬而绘了嘴外，其余的皆无五官。

　　“画的主人有些绘画功底，但造诣不深，我从构图上能看出明显借鉴和模仿的痕迹，这样的画里，应该不会有画神魂吧？”

　　“你看完了？”

　　“嗯，看完了，”丹青顺便伸手抹了抹画框架，手指上出现了一层油渍。

　　“这正是有趣的地方，”白颜星目熠熠的眸色即刻沉下去，对着画冷声道，“行了，她已经看完了。”

　　画里原本维持不动的场景突然活了过来，那些正在展示大块朵姬的宾客们，就像橱窗里的模特一样纷纷放下手中的吃食，没有面孔的人们恭恭敬敬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场面就这么诡异地沉默着。

　　“是我看错了吗？”这画境里竟是有画神魂的，难道是她太过自信，误判了？

　　“你没有错，说的句句在理。”白颜骨节鲜明的手轻抚着下巴，凑得近了些，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副画，吓得画里那些小小的神魂都战战兢兢地倒退了好几步，“实在有趣，隐世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我不熟悉的画种，你们的确没有资质，是如何修炼成神魂的？”

　　“回…回大人，自我们宿在这户人家以后就开始有神识了，但魂力十分微薄，只够维持在室内日光充足的时候。”一个仅有嘴巴的，身着华丽服饰的神魂小心翼翼地回道。

　　“静叔家里近几个月有何异常吗？”丹青问道。

　　“并无异常，平日里非常和睦。”

　　“那他今天是不是要去拜访他的母亲。”

　　“啪嗒—”外门被钥匙打开，画神魂来不及回答，瞬时变回了原样。

　　静叔拎着好几袋东西，在门口换鞋子时看到了另外两双陌生的鞋，他的话依旧言简意赅，“来客人了？”

　　“啊，你回来啦，冉总的女儿和她朋友来找你来着，快进来吧。”静叔的妻子此时也正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壶煮沸的热茶走出厨房。

　　“哦，丹青吗？”静叔见站在餐厅里的丹青，点了下头。

　　“坐。”

　　“好，静叔早，”丹青立即展露出一副在长辈面前人畜无害的微笑，迈开步前听到了画神魂轻声细语的回答后，表情僵了一下，但仍是维持住笑容，拉着白颜往客厅走去。

　　“哇呜呜……妈妈！”

　　突然，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哭哭啼啼地从楼上跑下来，鞋都没穿，惊惧地一头扑进静叔妻子的怀里，“楼上有个不认识的大哥哥，眼睛红红的，我好怕！”

　　眼睛红红的大哥哥？丹青努力维持的笑容彻底崩塌，气得脑血管突突跳，就不应该把这群人带出来。

　　“乖啊，不怕，应该是小怡看错了，妈妈陪你上去看看啊。”

　　见母女俩牵着手上楼后，丹青才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端详起眼前依旧十分疲倦的静叔。

　　“静叔，我是来送旅馆的员工慰问礼的，不是马上要过中秋了吗，”丹青指着桌上的礼盒，“今早其他人的都发放完了，这个里面的海鲜要趁早吃，你家近，我就直接给你送来了。”

　　“哦，感谢。辛苦你跑一趟，”静叔向丹青点点头，难得一笑。

　　“静叔今天请假在家吗？”丹青看着静叔妻子接过后还没来得及放进厨房和冰箱的几大袋食材，试探性地问。

　　“噢，是的。”

　　“不打算出门吗？”

　　“诶，不出门。”

　　“我刚刚进来看到那幅画挺好看的。”

　　“旧物街顺便淘的。”

　　……好像警察在审问嫌犯，丹青被静叔一字千金的说话习惯噎得闭上了嘴。

　　接着，整个客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面对不苟言笑的静叔，丹青有时真的摸不着头脑，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题才好。

　　“这位是……”静叔指着白颜。

　　“是我朋友来着，下午我们还要出去玩，就一起过来了。”

　　“噢，你好。”静叔点了下头。

　　“你好。”白颜也点了下头。

　　……本来还盼着两人能展开话题，现在气氛重又陷入了沉默。

　　“看会电视吧。”静叔也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伸手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机。

　　一打开电视，频道里正在播放着的就是由当红明星蒋子文主演的偶像电视剧。

　　邪魅狂狷的笑容，酷炫狂拽的神情，霸道总裁猛地壁咚住一个文弱可怜的少女，俯身对她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你敢离开这个办公室一步，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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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看得目光逐渐呆滞，陷入了更长久的尴尬。

　　丹青也不好开口再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别过头，强颜欢笑地轻轻拉了拉白颜的衣袖，示意他该走了。

　　“静叔，时间也不早了，下次有空我再来拜访您。”

　　“噢，你们走好。”静叔刚要起身，就被丹青制止了。

　　“不用送我们了，你坐着就好，我车就停在外边。”

　　刚一出门，墨离就突然出现在屋子拐角，墨镜折叠起夹在衣领，俊秀的脸上满是自得。

　　“有什么线索吗？”

　　丹青摇摇头，“没有太大的收获，画神魂说静叔的母亲前不久病重去世了，刚刚问他本人今天的安排，他也都是如实回答的，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楼下那副画呢？”

　　“有奇怪之处，但既然是神魂，不会这家人造成威胁。”

　　“丹青，你没有我果然不行啊。”墨离摇摇头，血眸闪烁，笑容更甚，“白颜这破画师有何用。”

　　白颜脸一沉，周边的气温犹如瞬间坠入冰窖。

　　丹青觉得空气中有萧瑟的杀气，瞬时抱紧了双臂，“你都在二楼吓哭小朋友了，有什么线索？”

　　“这男人今晚会梦游。”

　　“诶？”丹青愣住，虽说梦游人群不在少数，但这信息的确是个突破口，就是……“这线索哪来的？”

　　“我在小女孩的日记里看到的。”墨离扬扬自得，他心想自己如此机智，丹青以后势必更为崇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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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后离小朋友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