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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更漏声声催 ...

  •   “他知道我会来,也知道帝京城的戒严拦不住我。”再睁开眼时胡苏已目光寂寂,“我会进宫去找他。三五日内,若小澜没有恢复脉搏的迹象,我就当从无今日之事——若是有,我就偷梁换柱,把她带出宫来。”
      城歌目光猛地一缩,偷梁换柱……在云归眼皮子底下,从玄龙军手中……这几乎不可能完成。
      “过世三到五日,后脑重伤致死,生前锦衣玉食无劳作痕迹,身量体形与小澜接近的年轻女子……”胡苏口中念念有词。城歌一开始听得莫名其妙,待又听了两句才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替身?”
      “这……”城歌沉吟,牢狱重地里倒是不乏有“意外”过世的死囚,但里边未必能找到符合要求的死尸不说,还容易惊动旁人。如果是京郊村落里那些来不及撤走被杀的人家,人好找,但光是没有劳作痕迹这一条就基本无望。若是再稍往里一些的镇子上——
      城歌眼睛一亮,京畿之地的小镇大多富庶,找个过世的小门闺秀应该不难吧?
      胡苏看城歌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头绪,就接着跟他讲后面的计划:“进出宫的法子我来想。找替身的时候你隐蔽些,更不能让他发觉你我已经见过面了。”
      “嗯。”
      “出宫以后,我们必须要找一个落脚点,这个我已经想好了,一会儿我就秘密去靖国公府一趟。”胡苏这次前所未有地认真,“今夜我就进宫,找替身的事要尽快,带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我。”
      “没问题。”城歌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那我们就分头各自行动罢。”
      是夜,一轮清冷的弦月孤独地挂在深蓝的天幕上,周围一颗星子也没有。重华宫的寝殿内,除了密室之后昏死着的贺兰闳,依旧只有熙澜和云归在这里。华贵空荡的殿中寂静如荒冢,那隐约压抑的低泣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云归伏在棺沿上,泪早已濡湿了他的衣袖。只有在阿兰面前,他的所有不成熟、不理智、他所有的脆弱和伤痛才能展露无遗。他们一起并肩经历过风雨,互相舔舐过伤口,他是因为她才找回少年模样,她是他生平至此唯一拥有过的美好……他想随她而去,又怕人死后真的无知无觉,就连记住她也做不到了。
      殿外风声若有若无,云归至现在也不愿接受阿兰已死的事实,可是看看她愈发僵硬发青的脸和皱缩的唇,知道再等下去……就坏了。
      他该松口了。男儿泪自有尽时,只是伤痕再未合。从今即使寻遍天涯,也再无伊人,而他的心,只会变成冷硬的石头。泪沾衣裳,却未在脸上留痕,自此以后,他除却对着与她相关的人与事,再无柔肠。
      “师叔,既然已经来了,何必躲着我?”云归眸中潋滟不再,只余深邃的黑。他默默注视着棺中的熙澜,看她一步步腐烂,无异于将自己凌迟。“你看看她罢,你也来送送她。”
      身后有细细的脚步声响起,云归辛酸一笑,那样轻功卓绝的人,脚步竟沉重如蹒跚,光凭声音,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之人。
      “她是哪一日没了的?”胡苏看着棺木中的那道小小身影不可抑制地心痛,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多疼啊。
      “您在城里没碰到江城歌吗,他没跟你说?”云归也不去转头看他,他珍惜可以看到她的剩下的每一分还来不及。
      “老夫进了帝京城后就直奔皇宫,哪里见过他。”胡苏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云归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看清了如今的熙澜。看到她裸露在外面的面部和颈部都没有明显的腐败迹象,他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若是过了三日还只是这种程度,那假性死亡的可能就高了。
      “三月初二,贺兰闳攻入了帝京城。当日,我率麾下玄龙军将他在天衢大街瓮中捉鳖,阿兰在宫中等我。”他目光有些涣散,亲手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撕开,“也是在当日,她写了份罪己诏传位于我,然后从贞顺门城楼上,跳了下去。”
      胡苏心头一颤,终于垂下头来看他,这个昔日惊艳了自己的少年,如今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阴鸷,冰冷,看谁都像是眼里结了厚厚的霜。他的眼角还残留着一丝血渍,顺着猩红的眼睛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你……”他指着云归的手有点儿抖,他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说,可一对上云归的眼睛就全说不出来。小澜啊,如果你能看到他会因为你的死变成这副模样,你会后悔吗……
      可惜,眼下无人回答。云归探手从怀里取出那份诏书,沉默地递给了他。他犹豫着接过,一字一句看完后,心头震撼难言。想来想去,末了,他只能说一句:“你要当好这个皇帝。”
      “好。”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胡苏等了半晌, “你这么久未歇息,还是先回去睡一会儿罢。”
      “师叔,”云归声音异常清醒,“你的咒术有没有告诉你,她事关生死的大劫是由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胡苏眼皮耷拉着,将眼中的情绪藏得半分不露,“一切事由的发生都有迹象可循。她命中有大劫,在贺兰闳第一次兵变失败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了。她那样的状态,任谁看了都不放心。”
      “攒着一股劲儿,耗尽所有力气。”他回想过去,她所有寻常的不寻常的言行都有了不一样的解释。
      “她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宿命,你拦不住。”胡苏不想看他清醒地沉沦,“国丧、登基、铲除贺兰闳的余孽,你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哪,可不能就这么只守着她了!听师叔的话,不管你睡不睡得着都回去休息,小澜的丧事……还要你亲手操办啊。”
      阿兰的丧事……云归垂下眼帘仔细地又看了她一遍,抬手温存地抚上她脸颊。她的肌肤不再那么僵硬,他甚至有了她身体回温的错觉。他贪恋对她的触碰,脑中甚至一瞬间闪过荒唐的念头——他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她变得暖和,让她变得宛如生前。
      “好,我去休息,明日我就开始操办她的丧事。”他站起的时候,掩不住满身憔悴。冶艳的玉颜美得惊心动魄,浑身的阴鸷气息却令人胆寒。“师叔,阿兰就暂时交给你了。”
      “好……”胡苏目送他走出殿门,几乎忍不住要将眼下的实情告诉他。的确,要让他此后都带着这份重逾性命的痛苦活着,实在是想想都令人不忍心的折磨。
      可胡苏终究还是硬生生将嘴闭住了。若将小澜救回来了,若他二人当真缘分未尽,若小澜还愿意再见到他,以后终究是有办法的。而以后不管做如何选择,前提都必须是小澜还活着。
      他倏然转身走到棺木旁,带着忐忑又隐隐期待的心情将手探上了熙澜脖颈的经脉处。
      没有动静。
      他的心瞬间滑入巨大的谷底,可下一瞬又不死心地安慰自己,这不是才第三日吗,兴许到明天后天就开始回转了呢?还有……他想起熙澜脑后的那块致命伤,一手穿过她的枕后将她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碰了碰那伤口,很软,轻轻按压时还能听到里头碎骨摩擦的响声。
      不乐观啊。胡苏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至少在小澜重新有脉搏之前,他要处理好这一处伤口。心里有了成算,他跃上殿内横梁,将自己随身带来的百草箱取了下来。
      云归果然听胡苏的话去了御书房歇息,只可惜到最后也只是闭目在床上枯坐了一夜。天明时分,他睁开了眼,陶枫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公子,那个贺兰闳身边的褐衣人潜进宫了。”
      “何时?”
      “大约一刻钟前,寅时三刻的时候。”这两日饶是陶枫这样率性直言的人也言语上多了小心,“您看?”
      “让越桀暗中跟着他,暂时按兵不动。”云归目光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在他眼里将死之人与死人没什么区别。
      “让越统领去?这……”陶枫想起越桀最近常常魂不守舍的样子,疑惑之余不免担心此时的他无法胜任这个任务,“公子,越统领这两日身体有恙,要不换个人……”
      云归冷冷瞥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他定会将此事办好。下次若再有质疑……”
      “没有下次。”陶枫这次乖觉了一回,额头隐隐冒汗。
      云归这才收回目光,声音再没有半点儿起伏:“叫季容来见我。”
      陶枫吃了一惊,下意识想抬头却又连忙低了下去,季容是礼部官员,公子终于有心思给陛下操办丧礼了。
      天光渐渐明朗,日头重又升起。胡苏忙碌了半夜,探查清熙澜脑后伤口里面的状况后,又给她做了第一次的基本处理,这才仔细缝合了伤口收拾好了行迹。
      一切都妥当之后,胡苏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澜能挺过来了。
      殿门口有了动静,胡苏抬头,看到有一面善的小太监提着食盒走了过来,身后还另跟着其他内监,手中又是另一份食盒。胡苏正奇怪着,那面善上的小太监已带着人进来向他叩首行礼:“请贵人用早膳。”
      胡苏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好略微僵硬地点了点头。小亭子知道眼下情形特殊,诸事多有不便,就把饭菜银箸从食盒里拿出来,直接将食盒当作了一方小桌案。布置好了这些,小亭子默然向胡苏又行一礼,转身从后面人手里取过另一个食盒,自向后方的密室去了。
      其他内监迅速退下,胡苏看着小亭子将那密室的机关开了又合,忽然想起来那里面还关押着一个贺兰闳。他耳力极好,自然听到了里面有锁链挣扎声,只那挣扎不是很有力,大概是虚弱所致。
      味同嚼蜡地勉强用完一餐,胡苏继续守在熙澜身边静坐。不多会儿,小亭子从密室里出来收拾他留下的残羹冷炙。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忙碌,胡苏忍不住询问:“云归呢?怎的不见他人?是还未起吗?”
      “回禀贵人,主上已起,今日要开始着手办国丧,故而还未曾过来。”小亭子收拾完便恭敬地退下了。
      国丧……胡苏心头泛起焦虑,不知城歌那边的情形如何,还有小澜,她若再没有复苏迹象……唉!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外头突然传来整齐严密的脚步声,间或有鳞甲摩擦的声音正向这里而来。胡苏凝神谛听,身体下意识紧绷,直到看见那一片片的玄黑衣角更觉不好。
      胡苏眼前一暗,两列玄龙军齐刷刷陆续进入寝殿,在熙澜灵柩两侧站定。下一刻,整座寝殿里再一次恢复了寂静无声,可是,却处处充满了杀伐之气。
      胡苏眉头拧得死紧,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狸猫换太子,着实也太艰难了些。云归那小子突然布置这么多玄龙军过来守着,难不成察觉到他的意图了?
      可是不对啊,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小澜还有活过来的可能,根本不至于防着自己。既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就是——
      他看向了后方的密室,难道是有人要劫走贺兰闳?念头一起他不免心神晃动,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他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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