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57、惯于长夜过春时

　　空荡荡的地牢里，静得只能听到滴水声。若不是有心多看两眼，根本发现不了地上还躺着一个人。那人长发散乱，原本白净的衣袍上沾染了泥点污水，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也憔悴到了极点。
　　在栏杆外看到这般情形的人眼眶不由湿润了。事不宜迟，他拿出钥匙打开地牢进去一把抱起了地上的人：“云染，云染，小子快醒醒！”
　　叶云染费力地睁开眼睛，他已经不太能看得见东西了，然而身边人熟悉的气息还是让他知道了来者是谁，“是……胡前辈么？”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就好，快走，贺兰闳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异常。”胡苏将他背在背上，刚要匆匆踏出牢门却被他从后面按住了肩膀，“不能走……陛下和燕公子短时间内还……回不来，”叶云染艰难地喘着气，“你若劫狱，局面就彻底不可挽回了……”
　　“说什么傻话，前线已频频传来捷报，用不了十日战争就可结束。”胡苏背着他快速地在地牢走廊中穿过，“这次靠的是小澜的计谋，打仗的是云归手下的玄龙军，你就放心吧！”
　　叶云染伏在他背上缓缓松了一口气，青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钥匙呢……又是哪儿来的？”
　　“什么钥匙？”胡苏一路飞奔，到后来竟使上了轻功，“你说钥匙啊，一个叫时迁的小子给的。”
　　“是他啊……”叶云染越来越体力不支，两片眼皮重得几乎要粘上。胡苏见状连忙唤他，“你别睡啊，再坚持坚持就能出去了。”
　　“去哪里啊？”一道阴沉柔软的声音响起，有人在地牢的出口挡住了去路。胡苏沉怒着看向来人，“你是谁？”
　　“崔胜，大齐恩科本应得的武状元。”阴沉白净的青年眼里全是恶意，“都进了天牢，还想走？”
　　“让开，你不是我的对手。”胡苏低喝，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崔胜当然知道他的意图，飞身一跃便向他袭来，“就算打不赢你，我也能拖住你的时间！”
　　几乎是瞬间胡苏暴怒了，手下的动作招招意欲致他于死命，崔胜却全然不惧，竟然是一副想玉石俱焚的架势。正胶着着，虚空中却突然射出几个暗镖，崔胜勉强躲了几个却还是被射中击倒在地。几息之内，他已没了声息。
　　“正面迎战赢不过你，可论暗器你就活不了了。”时迁从暗处走出，“胡老儿快走。”
　　胡苏看着已经昏过去的叶云染咬咬牙，“多谢了。”
　　胡苏背着叶云染一路遁出天牢，沿途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醒着。这应该是时迁的手笔，等贺兰闳的人过来，一切也都晚了。
　　他越想越觉得快意，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贺兰家终究要与大齐决裂了！那老狐狸，他真以为他能赢么！
　　今夜无月，连上天都在帮他掩护让他遁逃。出了天牢之后，他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走入一家店铺，打那条店铺里的地道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大户人家。
　　颖国公府里，叶白瑶终于在多日之后迎回了自己的兄长。看着他形容枯槁的模样，一向坚强如她也没能忍住哭了。
　　“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你若还想让你兄长活命就快让开让府医诊治。”身后一个高贵美丽的中年妇人冷冰冰地说道，叶白瑶连忙擦擦眼泪退到一边，“多谢夫人。”
　　“此乃油尽灯枯之象，这位公子命不久矣。”府医擦了把汗，他们府的夫人最喜欢让人有话直说，任何粉饰安慰的废话都不要加进去。
　　叶白瑶仿若中箭，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她回头看了看尚有些懵懂的幼弟，忽然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这不是已经注定的结果吗？以后只要好好跟着燕公子，走兄长之前为他们铺好的路，她和云琏就还能活下去。
　　“那劳烦大夫给兄长开一些药吧。”叶白瑶站直了身体。世事艰难，无论谁都要学着坚强。
　　胡苏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说话。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严绍衡大步走了进来，“前辈，母亲，叶大哥怎么样了？”
　　“其他的人也都带出来了？”颖国公夫人一句话谈回正事，严绍衡连忙正色道，“都带回来了，莫琼正在安顿他们。”他的一颗心早飞到了叶白瑶身上，她的脸色十分不好，可见叶大哥的情况究竟差到了何种地步。
　　“阿瑶……”他像小时候那样唤她，立刻换来母亲的一记盯视。叶白瑶恍若未闻，只是一声不响地擦拭着叶云染的脸庞和手，无声而哀伤。
　　突然外面骚乱了起来。在场众人心头打了个突，严绍衡回过头，“我出去看看。”
　　“不行。”颖国公夫人神色严厉地打断他，“这个时候你们谁都不能出面，我去。”
　　“母亲……”严绍衡微怔。
　　颖国公夫人却不跟他多说就出去了。外面的庭院被一簇簇火把照得明亮，她疾步率领府兵侍卫走出二门与大门口的巡查营官兵对上，冷峻的面庞刚硬得气势十足，“是何人在我府外执杖喧哗？”
　　为首的巡查统领见出来的是她心里一沉，当即拿出了贺兰闳给他的令牌：“刚刚有人闯天牢劫走数个人犯，现我奉丞相之命挨户搜查，被搜查者不得干扰违抗，否则以人犯同罪论处！”
　　“丞相好大的威风，竟随便派个人来就敢扬言搜我府邸治我罪名，我颖国公府世代簪缨，若非犯了证据确凿的抄家大罪任何人不得擅闯，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权力？”颖国公夫人疾言厉色起来令人心中生寒，字字句句戳中的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丞相有无权力岂是你可以置喙的，你若不从我等就只能强制执行了！”那巡查统领素来强硬跋扈，否则也办不成这种事情，“巡查营，给我搜！”
　　“我看谁敢？”颖国公夫人柳眉倒竖，她身后的府兵立刻将弓箭对准了他们，场面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我颖国公府的爵位乃皇族亲封，受享公卿尊荣，早将尊严视同于性命。丞相如此辱我门楣，我绝不能受，你们若执意要闯，我颖国公府上下必相拼至最后一人！且待明日让这天下人看看，他贺兰闳对王族公卿也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以此等巅峰权势，他下次动手又是对谁？”火光把她眉宇间的决绝照得分明，她是真正的悍不畏死，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巡查统领脸色几度变幻，眼下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颖国公夫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之人，再逼下去必定是鱼死网破。他不甘心地抬起了手掌下令，“撤！”
　　颖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巡查营的人离开，抬首环视了府外一圈。她知道贺兰闳的人必定在暗处监视着这里，那么在行动之前就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时间很紧，她还有一府的人要照管，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去了。
　　沙漏流动了半夜，天光微熹的时候，叶云染才在众人迫切的期望中醒来。守了一夜的叶白瑶已经睡了，他换上了雪白的里衣安静地坐在床头，听严绍衡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若不是母亲现出决绝之意，那昨夜巡查营的人真有可能闯进来搜查。”严绍衡捋了捋叶白瑶的长发，目光中尽是怜惜。
　　叶云染怅然抬头叹一口气，心中立刻有了决定。他转头看向同样守在一旁的胡苏，“前辈，请帮我取一份纸笔过来，我要写一份文书。”
　　胡苏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吹胡子瞪眼了，“胡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瞎忙什么，没有你做事我们也能顶住，你给我好好休息！”
　　叶云染无奈一笑，眸中目光温和却坚定不移，“我不是瞎忙。这份文书十分重要，我保证写完以后再不耗心劳神总行了吧。”
　　胡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许久，他也丝毫没有回避。半晌，还是胡苏败下阵来，“罢了罢了，你写吧，有什么事想做就去做吧。”
　　笔墨桌案被搬上了床榻，严绍衡抱了叶白瑶去休息，胡苏在离开前也为他掩上了门。他抬起枯瘦的手抚平纸张，右手提笔蘸好了墨，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良久，他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了文书的题目——《告同胞讨贺兰逆贼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