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5、别难过

　　“于公公，你让我进去看看皇兄可好？”慕云歆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寻常，她还是想知道在皇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主还是请回吧，皇……”于孟连不为所动地再次开口拒绝，却被身后宫里侍奉皇帝的宫人们惊喜的声音打断：“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皇兄醒了？”慕云歆担忧的眼睛一亮，推开于孟连提起裙角就往里面跑。于孟连因为皇帝已醒便也没再阻拦她，看她几步跑进殿内之后又回身拦住了也想跟上去的妃嫔：“诸位娘娘，陛下已醒，请回吧！”
　　这一声语带警告，宫嫔们只觉自己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事物盯住，神色惶然中都透着一股不甘。她们也知道只要皇帝一醒自己便再无探查的机会，这下即便是不甘也不得不退下了。
　　“走吧走吧。”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宫嫔们便在这小声的催促下打算折返回宫。一收了要打探消息的心思，她们才发觉这天气着实冷得厉害，一个两个便都想念起自己宫里的炭盆了。
　　“等等——”
　　身后突兀地响起于公公那颇为不善的声音。
　　宫嫔们匆匆挪动着的小步都颤颤一停，半晌才在宫女的搀扶下陆续哆嗦着转回了身。“于公公……”她们不知道于孟连为何会突然叫住了自己。
　　“娘娘们，”于孟连阴沉的眼刀在她们身上缓缓割过，“大长公主已薨逝，且已发书昭告天下，各位还是趁早换了如今的这身儿衣服才好，免得皇上看见了责罚。”
　　寒风冷嗖嗖地吹过她们单薄的身躯，半晌，才有人心有不甘地小声应了句：“……是。”
　　看着这些女人全部退了出去，于孟连才转身回了殿内。殿中刚刚起了灯火，宁熙澜穿着一身明黄的中衣披散着长发无力地躺在榻上，公主则坐在榻边小心地为她拭去额上的虚汗。
　　宁熙澜默不作声地躺在那里任由慕云歆给她擦汗，目光则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大齐唯一的公主。这少女说起来也不过比她小几个月，可她却感觉两个人的心理年龄差了许多。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有着明净高贵的容颜，清澈的眼中带着暖人心脾的亲切，即使身穿素白粗糙的缞服也不掩那窈窕身姿。她身上有着一种淡淡的忧郁，那是一种自己也曾拥有过的、少女的忧郁。
　　“皇兄可好些了？”耳边一声温柔的轻唤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宁熙澜定了定神，看到慕云歆正微微偏了头瞧着自己，眼中的关怀和爱护之意显露无疑。
　　关怀，爱护……宁熙澜眼前一片恍惚，这是亲人之间才有的情感。记忆中，她对这个名义上是妹妹实际上是表妹的女孩儿有着复杂又矛盾的情感。同样是女孩，同样是皇族的后代，对方可以无忧无虑被养成一朵皇室的娇花，享尽父母的呵护宠爱；她却只能掩盖自己的女子身份代替另一个人活，苦苦支撑这将倾的大厦，为对方遮风挡雨。
　　出身相似的两个人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境遇，她只能恨命运的捉弄无情。自己无比渴望的东西只能看着别人拥有，她本来是该恨的——然而，那因为被保护得很好所以对外界风雨一无所知的孩子，每次都能在她狂躁痛怒时无比耐心地一遍遍抚慰她的伤口，神奇地让她平复下来。大概是因为自己早就失掉了那份纯真，所以才想尽全力护住她的，不让这宫中最后一片干净的心灵地再染尘蒙垢吧。想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笑，整副带着浓浓倦意的面容竟因此而生动起来。
　　慕容歆呆呆地看着宁熙澜淡淡一笑，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她的皇兄，却又感觉和往常不同。这一笑淡然中潜藏着寂寥，温软中渗透着怀念，他明明是在笑，却已不复往日的纯粹欢喜。
　　姑姑也薨了，此次变故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可以引导皇兄走下去的亲人长辈了。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自己有心帮他却什么也不会，皇兄只能靠他自己。她虽然不懂这外面的情形，却也看得出这份苦苦支撑的艰辛，可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惭愧地垂下头，心里难过得紧，一心要绷着眼泪已经哽得喉咙发疼，却怎么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然而她额前的秀发掩得住她的神情却掩不住她的心事，敏感的熙澜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宁熙澜勉强对她扯出一个笑：“别难过。”
　　“皇兄——”云歆缓缓地抬起头，清澈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光。他不问她怎么了，也不问她在想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悟，那眼神包容爱怜，柔软得让她心颤。
　　“过来。”熙澜眼神柔软地看着她，对她伸出了手。
　　慕云歆看着那只向她伸出的白净手掌，这只手她以前经常去握，都是她在安慰对方时的下意识动作，而如今手再次伸出，安慰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同。一夕之间，他长大了。
　　“哥——”她如同雏鸟一般扑进了熙澜怀里紧紧搂住了她，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潸然落下。熙澜努力地压下眼底泛起的泪意，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云歆的背：“别难过，别难过，别难过……”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也不知是在劝慰云歆还是劝慰自己，又或者说，这三个字已经是支撑她去面对现实的仅存力量。
　　这样的安慰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她从这种机械般的状态中走出来时才发现，怀里的云歆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小脸上泪痕犹未干，看起来颇惹人爱怜。
　　“你们送公主回去吧。”熙澜眼里的哀伤渐渐退去，声音恢复了冷然。
　　“是。”一直随侍在这里的公主嬷嬷从她怀里小心地接过云歆，又招呼公主宫里的其他随侍上前帮忙。有人送上披风为公主好生披上，一群人便行礼告退，簇拥着公主出去了。
　　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熙澜经过一整天的折腾，身心的疲累都已经达到了极点，但她却硬撑着不敢去休息，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给我端上晚膳来，我要用膳。”熙澜掀开锦被穿靴下床，目光渐渐变得坚定。陆瑶一直以来为灵魂互换准备且努力了许久才达成所愿，故而她即使有燕倾的帮助也不可能瞒住自己最贴身的属下。记忆里陆瑶并没有告诉他们灵魂互换的具体时间，所以燕倾才能先于他们和自己交涉。不过现在他们恐怕也已经猜到，自己原本的小主子的身体，已被她这一缕异世孤魂所占据。陆瑶以死相拼让她自己脱离了这些人的掌控；现在轮到自己，他们掌控的决心必然会变本加厉。既然彼此都知道了情况，那自然是不用再演戏。而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填饱肚子养足精神，等会儿好跟他们摊牌。
　　摊牌……熙澜眼里闪过一瞬的迷茫，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一会儿该说什么，她只知道那些人必定要逼她做他们手里的傀儡，而自己……绝不甘心。不甘心，就只有反抗，自己现在最大的凭仗就是这皇家血脉和帝王的身份。而那些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成为她的手下，她绝不能被自己的手下握在掌心里，绝不能。
　　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便轻易不会再茫然。熙澜走到桌前坐下，一直侍应在殿中默默伫立的于孟连瞧了她一眼，退下去亲自给她传了晚膳上来。他将几样精致名贵的小菜和热汤碗筷摆上小桌复又后退一步，熙澜听到他在自己身后干巴巴地道：“阁下慢用。”
　　熙澜伸出右手，将精美的银箸拿起，一言不发地开吃。
　　桌上的这几道菜是真正的珍馐美食，决不是熙澜在现代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能够品尝到的。可是当她吃到这些出自御膳房的名菜时，反倒觉得这些还不如简单家常的饭菜来的贴心。家常菜……家常……家。
　　家。
　　思绪恍惚间回到了现代那一世无数个平凡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宽大的茶几旁，一边看着黄金档的电视节目，一边吃着最平常的晚饭。晚饭吃到一半以后，爸爸必然会惬意地靠在沙发上眯眼打盹，弟弟则通常看着电视就忘记了吃饭。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会在一边温声提醒他回神，妈妈身上的那件淡粉色睡衣是她记忆里最温馨的颜色，而她……
　　而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她。
　　此刻，享受着母亲温声软语和温暖怀抱的早已换做他人，留她独自在这清冷宫阙中，沉寂。
　　思绪到了这里便回归现实，对面烛台模糊的灯影轮廓逐渐变回清晰，此刻宫外暗夜沉沉，不见黎明。
　　她的心便也在这一刻沉寂下去。
　　江茉不知何时已经送走公主回到了殿中，见她缓缓地放下了银箸便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阁下的晚膳可是用好了？用好了，便来谈正事吧。”说着又偏头对还在殿中侍立的一众宫女吩咐：“全都退下，看守好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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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长羚尽量保证日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