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赎》紫蓦

1、轮回

　　那时候，我独自站在三途河的岸边，凝望大片大片盛放在彼岸的曼珠沙华，凄厉妖艳的红色全开了，让人心疼地摇曳。叶生无花，花开无叶，生生相错，独自彼岸路。三途河里昏黄的水倒映着我的身影，船行过时，泛起粼粼的波纹和破碎的涟漪，把倒影扭曲撕裂地不复存在。
　　船靠岸。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大石立于奈何桥头。传说这三生石能照出人生前的样子。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
　　走上奈何桥，慈祥的老妇站在前方，白发若雪。那应该就是孟婆了吧？孟婆的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惹眼的棕色头发柔顺的垂在耳边，俊俏的五官，干净分明的侧脸。没想到冥界都可以看到这么帅气的男人，我走上前去，那男人侧目，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孟婆看见我，笑着说道：“看来这是今天最后一个灵魂了。”她转向那男人，“你也快点投胎去吧，现在也只有两碗忘川水了。”那男人摇头，“我还没有等到小婧，我不会走。”我有些好奇，从孟婆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男人生前与一个女子相恋，却生死分离。在他死前跟那个女子约好，若真有冥界的话，就在奈何桥上等着她，再一同喝下遗忘前世的忘川水。那男子已经快在这里等了三年了，今日已经是最后期限，他再不走就会灰飞湮灭，消失在三界之中。我惊讶，“你们既然最终要遗忘对方，又何必执着地在这里等待？”他笑了笑，“我想再见她一面，一起喝下忘川水，等待来世的相见和相爱。”我听得愣住了，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痴情执着的男子，我曾见过父母离婚时的决绝，就像对对方恨之入骨。父亲甚至在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不闻不问。我一度以为，感情是很脆弱的。我现在只觉得震撼。
　　孟婆听得摇头叹息，“你们本就无缘，又何必强求呢？”那男人反驳道：“我们相遇，又相爱至深，怎么算是无缘？”孟婆又道：“你们注定无法在一起。”她把手上的两碗忘川水递给我们，“没有时间了，最后的两碗忘川水，你们喝了吧。”我接过来，那男人却坚持：“我要等到她。”
　　孟婆无奈道：“你就要魂飞魄散了，别再固执了……”“等一下！”清脆的女声传来，我转头过去，一个漂亮的女人匆匆向这边过来。“小婧！”男人兴奋地喊。小婧泪流满面，“对不起，我来晚了。”男人摇头，把手上的忘川水给她，“喝下它。”小婧接过，“你呢？”男人宠溺地看着她，“我们来世再在一起吧……”
　　“不！”小婧摇头，“要你一个人记得我，我却忘记你，这算什么？为什么你一个人要背负那么多？！”男人无奈，“小婧，听话。”“等等！”我大声道。男人愕然地看向我，我把忘川水推给他，“给你。”
　　他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我很坚持，“我十六岁就死了，并没有什么痛苦的回忆。拿着。”他感激地看着我，“谢谢你。”他们在对方的忘川水里洒下了自己的眼泪，据说这样在他们相遇的时候就会唤起对彼此的感觉。我笑着对他们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向桥那边走去。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若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忽然浮起小婧的声音。那所谓的前世今生一一浮现，记得我叫曲诺伊，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死于一场车祸。头好痛，仿佛不能呼吸……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布置都相当古色古香，床前趴着一个小女孩儿，似乎睡着了。她梳着很奇怪的发型，我投胎了么？可是，为什么会是古代啊？
　　我一动，头又开始剧烈的痛起来。那小女孩儿突然抬起头来。那小女孩睡眼朦胧的看着我，然后猛地抱住我激动道：“阿玖！你终于醒了！”我只好不说话。那女孩“嗖”的一下就跑出了房间。
　　我撑着床坐起身来，竟然发现这具身体也有七八岁的样子了，我一怔，怎么回事？总不会是穿越到别人身上了吧？
　　忽听门外一阵骚动，刚刚那个小女孩儿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
　　一身淡黄色的衣裙，一头青丝梳起别致的发髻，相貌娇美无匹，肤色白皙，看上去格外婀娜，明艳不可方物。那女子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有热切的光，“阿玖，你昏迷了已经四日了！现在终于醒了……真担心死我们了……”
　　我浑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我没喝忘川水的缘故？我只能对她们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渐渐地我了解了一些关于我这具身体的情况。
　　这一世我名叫殷玖。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是我的师父，叫羽灵夙，是这越昱谷的谷主。这是一个完全架空的年代，国号为“瞿”。中原武林有三大门派，落月阁、越昱谷、玄武堂。奇怪的是，很多时代朝廷是不会干涉武林的事，这个时代的武林门派势力极大，朝廷似乎很担心江湖中人造反，时常打压武林门派。
　　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叫沈稠晴，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是副谷主柳颜玉的女儿。
　　我抓过桌上放的铜镜，那镜子里完美的绝世容颜呈现在我面前，虽然这具身体只有八岁。师父告诉我，从出生那一刻睁开眼，我的瞳孔竟然是血红色的，第一个看见我眼眸的人就突然死去，又因为我的容貌美的几乎邪性，与父母根本没有一处相似。外面的人纷纷说我是妖女降世，我的父母决定杀了我，后来自然是师父把我救了回来又养大了我。我不由苦笑，我从来都不能体会到父母那无私的亲情？是不是命？

　　记得在很多年以后，我第一次对着镜子望向自己的面容，一望之下，惊为天人。那双眼睛清浅剔透犹如闪耀着璀璨之星的夜空，皮肤白皙如透明的雪，漆黑的头发如瀑布般洒落下来，一袭火红的衣裙，如曼珠沙华一般绝艳地盛放，美的让人窒息。师父总对着我喃喃：“你真像她……真的很像。”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迷离温和的感情。我浑然不知师父口中的“她”是谁，不过看师父的神色，这个人似乎很重要。

　　已是初冬，我住的水沁阁的后面是越昱谷中最大的竹林，我在那一片碧色的竹子上系了长长的透明轻纱，在风中摇曳起舞。那一片空地上，搭着一架秋千，那秋千上缠绕着紫色的小花，将落未落。淡淡的香气在秋千荡起时，随风飘扬。我独自坐在秋千上，轻轻荡了起来。忽觉有人用力推了一下秋千，秋千高高飞起来。秋千上的花瓣纷纷落下来，飞扬在空中。
　　我微微一惊，知道是她回来了。只听一个清亮的女声：“阿玖，我回来啦！”感受秋千荡起时扑面而来的强烈的风，我笑着大声道：“再用力一点！”她又使劲地一推秋千，四处飘飞的花瓣落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清香扑鼻。
　　这般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稳住秋千，我纵身跳下，转过头去，眼前的少女看着我笑，她有一双很是晶亮的眸子，顾盼有神，眼睛中的灵韵一下子溢了出来。她头发上插了一支嵌有明珠的玉钗，莹然发亮，一身淡蓝色衣裙，更衬托出她的明丽动人。是沈稠晴。她让我的童年多了许多明丽的色彩。我时常会想想，如果没有她，我的童年又会是怎样的孤寂空洞？
　　记得小时候，稠晴常常会对我说：“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直到永远么？”我对着她笑了。永远，多么沉重，那会不会是一条很长很黑暗的道路呢？一直走，直到万劫不复。可是，又有谁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呢？
　　稠晴看着我，“阿玖，你真是越来越美了。连我都觉得眼神移不开。”我点了点她的额头，“稠晴，你也很漂亮呢，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你迷倒。”稠晴涨红了脸，笑骂道：“阿玖，这么一个女孩子好没正经！”说罢伸出拳头过来打我，我侧身闪过，嘿嘿，她还真羞涩了？
　　稠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阿玖……我们去见谷主罢。”我一愣，“有什么事么？”“谷主让我回来便来找你一起去见她。”我微微皱眉，“那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说？”稠晴苦着一张脸，声音骤然小了很多，“还不是你……害我都忘记了……”汗，记性真差。稠晴拉了拉我的衣袖，“快走吧！”
　　从碧月阁走到了师父的书房，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书房里蜡烛留下了灰暗的阴影，师父的侧脸被那一片阴影笼罩，徒添哀婉。
　　师父转过身来望着我们。最后，把目光凝聚在了我身上。她微微一笑，“玖儿，你想不想出谷去？”
　　我心中一惊，欣喜之情涌上心头。师父顿了顿，面上微露犹豫之色，我试探地问：“师父，有什么事么？”师父点点头，“你们知道四大典籍么？”我点头，不假思索道：“《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师父和稠晴同时疑惑地看我一眼，稠晴道：“阿玖，你在说什么？怎么我都没听说过？”我一愣，才想起这是四大名著，不是四大典籍……
　　师父摇头继续道：“这四大典籍是越昱谷的创派祖师留下的，上面全部记载的是本派最高深的武功心法，本派的普通弟子，如果没有很强的修为就强行修炼的话，最终会因经脉错乱、走火入魔而死亡……”
　　只见旁边的稠晴一震，“刘师姐她……就是因此……”师父点点头，“霜陵确实是因此而废了奇经八脉……走火入魔而死。”刘霜陵刘师姐上个月的时候突然猝死，原来竟是走火入魔而死。原来武侠小说里的情节这么逼真……
　　师父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神色有些漠然，“霜陵她擅自偷盗本派镇派之宝，已经犯下门规。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我心中一寒，刘师姐是师父的徒弟，师父竟然如此漠然？我见见师父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不再多说。
　　师父停了停，又说下去：
　　“四大典籍的名字分别是《凝洛经》《微洛经》《影洛经》《沫洛经》，它们本来是本派的镇派之宝，却因为一场浩劫，纷纷遗失。后来经过多年的寻找《凝洛经》《影洛经》《沫洛经》这三部经书已经被找回，《微洛经》却依然没有下落……直到最近，才得到确切的消息，《微洛经》遗落在慕容家里。”
　　听到这里，我和稠晴同时一震。慕容世家？就是那个仅仅用了数十年就在武林中崛起的家族？如今竟可以跟中原武林最强的门派落月阁分庭抗礼。慕容世家一向低调，从来不会在中原武林有所动作，并不算作门派，但据说慕容家高手如云，每个人都不可小窥。
　　《微洛经》？没听过诶……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易筋经》或是《九阴真经》？稠晴试探地问，“师父，可有什么困难么？我们能帮什么忙？”师父点点头，“《微洛经》对于我派来说十分重要，所以必须取回。”
　　师父看了看我们，“越昱谷中全是女弟子，可是却不能被人小瞧了去。玖儿，你是为师最信任的徒儿，颜玉身为副谷主，自然是走不开的，而且慕容家中的人大多都识得我与颜玉。所以我和颜玉都希望稠晴能去。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了，你们能行么？”
　　师父的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我微微一震，从来没看过师父这样的神态，我猛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看着师父的眼睛，一字一顿，“殷玖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