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秦苑夕

1、第 1 章

　　“你确定了？”幽幽烛光中，桌子对面的女子死死地直视入她的眼，声音嘶哑缥缈，仿佛沙子簌簌落下。
　　她点头，声音弱如蚊蚋，却十分肯定，“恩。”
　　“那我再给你重复一次，现在改变注意还来得及。”女子的头上系了一条近乎透明的白色纱巾，此刻在烛光中竟然无风自动，“你将会亲历那些幻象出现的场景，或许，还会再次见到它们……”
　　“我去！”不等女子说完，她截断了她的话，语气微微有些颤抖，她怕她再继续说下去，自己的意念就会动摇，再也无法坚持原本的选择。
　　“也好。”女子悄声笑了，“长痛不如短痛，你终究会在路的另一段，找到自己的答案。”“我知道了。”她握紧了手，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这么些天，每日晚上，她经过寂静无人的小巷或是空荡荡的操场，总会看到鬼魅一般的影子从视线中飘过。最开始她不以为意，也没有关心，后来情况愈发地诡异，她甚至在白日，甚至在喧闹的场合，也能够看到那些影子在空中疾驰而过，她甚至可以听到那个影子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然而当她把自己看到的幻想告诉男友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相信。他怀疑她的精神出了问题，几次三番让她去看心理医生。可是心理医生也检查不出异常的状况，只说她是休息不好，过度劳累所致，让她拿点安神的药，却是未从根本上解决她的困扰——她依旧还是能看到那些悬浮着的影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飘荡，伴随着尖锐的嘶喊破空而来。
　　然后是某一日，被折磨得有些恍惚的她无意中听说了这家店的存在，听说其中的女店主拥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帮助别人摆脱烦恼——虽然自己从来不相信怪力乱神，但是无休止的幻象已经把她逼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再也别无选择。
　　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像被一支手抓着，手指越箍越紧，心似乎被压迫着，正一点点地减弱跳动。桌那头的女子把一张合约向她推过来，纤长的手指下，白底黑字的契约在微弱的烛光中散发出冷冽的寒气。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手却迟疑了。她抬头，正迎上女子平静却不是温柔的目光，下定决心般，立刻抽出笔，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收回手，轻轻地拍了拍巴掌。她正向后想靠在椅背上安抚自己的情绪，却又在同时看到眼前的墙壁向窗帘一般地拉开了，呈现出来的是一条水晶样流光溢彩的路。路的两旁是透明的，远远望去如快要消散的彩虹。路的尽头隐没在缭绕的雾气里，看不真切。
　　“那里，就有你的答案——你这一切幻象的来源，你心里真正恐惧的东西。”女子抬起头，食指遥遥一点，“你可以出发了，记住我说过的话。”
　　她缓缓地从椅子里抽出身来，一步一步地挪向如同天阶的道路。她停驻在了路的起始点，四周环望，然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这条通往她寻觅的答案的路。
　　她在其上慢慢地前行着，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很柔。风幽幽地抚过她的发，衣衫舞动了起来。这条未知的路上，她会再次经历她以前看到魅影的情景，想到这里，她抱紧了双臂。脚下的路朝远方伸展去，路的终点依旧杳然，她孤独地走在这甬长的小道上，心仍然被攥着透不过气来。她看了看左右，试图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
　　但是路两侧的景象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平复下来，反而让她的头皮愈加的发麻——因为她看到的就像是电影的屏幕，而银屏上放映的正是她看到那些幽灵般影子的场景，那道旁的建筑，小巷，草木，一切真实地仿佛触手可及。
　　她慌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迅速在脑中拼凑，她知道那些东西又要来找她了。此刻她不敢回头，她只能够尽她的努力最快地赶到路的尽头。她开始奔跑，脚步加快，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停下，不能停下，她必须尽快走完！
　　可是路旁的风景辗转几回，都还是那些熟悉的景象。她的耳畔，幽幽的声音像夜风的呢喃：“你走不开的，你逃不掉的……”
　　脚步缓下来了，那些阴魂不散的记忆瞬间涌上了她的脑海。她死命地抱着头，摇晃着脑，试图将这些回忆抛开。但是它们如同水草一样柔韧，她撕不断，斩不完，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疯狂地生长，缠绕了自己的意识，束缚了自己思考。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些漂浮的影子，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喊叫。
　　起初，她还能够继续强迫自己向前。她的脚，虽然缓慢，却还是坚定着朝前面一步一步迈进。可是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控制自己的神识了。她抱头的双手牢牢地抓住自己的发，拼命地扯，拉紧，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冷汗涔涔，顺着面颊流下，挂在眼角，凝在眉梢。风将她的头发吹起，乱舞，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脸上，她却再也来不及顾及。
　　她大口地喘气，感觉自己像是身处炼狱，那些景象没有给她□□上的刺痛，却把她的灵魂肆意蹂躏。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再坚持了，她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没有尽头。
　　但是她还有路可以退么？继续折返，然后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继续忍受虚幻影子的无尽折磨，继续精神恍惚地过她以后的日子？
　　不，不，她不能这样！现在她只能够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条不知何时才能走完的路。她不能放弃，不能退缩，因为她知道放弃之后，她所面对的也只有崩溃的结局。
　　那么——我只能继续——或许我会死去——但至少还有那么微弱的希望——
　　于是她开始亡命地奔跑，风在她的耳畔如巨兽一样咆哮。她紧闭双眼，捂住双耳，张开嘴，大声地尖叫，声音凄厉地刺破空气。
　　帘子似乎感受到了这叫声的波动，抖动了起来。桌边的女子微微地笑了，手指轻轻地扣响了桌面。
　　“你终究还是一个勇敢的人，愿你真正能够克服心中的障碍。”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走完了这条路，因为那些诡异的风声都消失了。她停了下来，放开双手，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却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她的心还没有定下来，她还害怕再看到让她痛苦的幻象，她还是恐惧。
　　久久。她鼓起勇气，睁开了眼，惊魂甫定。她的眼前，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亮了整个房间。
　　“这条路的尽头，你会找到你心里真正恐惧的东西。”
　　她屏住了呼吸，心有如被释放一样雀跃着。她就要找到答案了，她就快要从中解脱了。那些缠人的魔鬼，那些扰人的幻象，从今日起，她就可以把它们彻底抛弃。
　　她慢慢地靠近了那面镜子。镜子中只有她自己。
　　她不敢相信地左右端详，伸出手去抚摸镜面，想要找到更多的提示。她不相信路的尽头就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面镜子！
　　指尖触碰到凹凸不平的刻字，她的心跳动了一下。那些细小的字母，恰在镜子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拼出了一句神秘的话语。
　　她凑近了，手指顺着字母向下滑动，努力辨认，它究竟说了什么。
　　手，却在最后一个字母旁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He himself is the one who does fear.